“…都是黑的!”
聲音不高,卻如同淬了劇毒的冰錐,帶著深入骨髓的絕望和洞穿世事的悲涼,清晰地、狠狠地紮進了每一個圍觀者的心臟!
人群死寂!落針可聞!
巨大的公告欄玻璃上,清晰地映出夏侯北此刻的模樣:嘴角殘留著紙屑和唾液,臉色因剛才的吞咽而有些發青,但那雙眼睛,卻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裡麵翻滾著足以凍結靈魂的冰冷和黑暗。
他不再看任何人,不再看那兩張如同墓碑的公告。他猛地轉過身,沾滿泥漬的舊球鞋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發出沉重而孤絕的回響。他分開依舊處於震驚石化狀態的人群,像一道沉默的、背負著整個黑暗世界的影子,朝著遠離人群、遠離這虛偽公告的方向,一步一步,沉重地、決絕地離去。隻留下身後一片死寂的、如同墳場般的公告欄區域,以及玻璃上那個漸漸遠去的、扭曲而孤絕的背影。
第二章:辦公室裡的交易
與此同時,政教處主任王海峰的辦公室。
厚重的實木門隔絕了外麵的喧囂。室內光線充足,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檀香味道。寬大的紅木辦公桌光潔如鏡。周強的父親,周健勇教育局副局長),正大馬金刀地坐在王海峰辦公桌對麵的真皮沙發上。他穿著一身剪裁考究、麵料昂貴的深灰色西裝,皮鞋鋥亮。手腕上那塊沉甸甸的金表在燈光下閃爍著不容忽視的光芒。保養得宜的臉上帶著上位者的倨傲和一絲慍怒。粗糙的手指間夾著一根粗大的雪茄,煙霧嫋嫋。
王海峰略顯局促地坐在自己的辦公椅上,臉上堆著十二分的小心和諂媚的笑容,腰背微微前傾,雙手恭敬地將一份薄薄的、隻蓋著政教處印章的警告處分書,雙手奉到周健勇麵前。
“周局,您看,這是…這是給周強同學的處分決定。”王海峰的聲音帶著刻意的謙卑,“考慮到孩子還小,是初犯,而且…而且確實也受了傷,學校本著教育為主、懲罰為輔的原則,就…就給了個最輕的警告處分。您放心,”他壓低聲音,帶著保證的意味,“這份處分書,絕不會放進他的學籍檔案!影響不了升學!隻是…隻是走個形式,給其他學生…嗯…一個台階下。”
周健勇眼皮都沒抬,隻是用夾著雪茄的手,極其隨意地、如同接過一張廢紙般,用兩根手指撚過了那份處分書。他看都沒看內容,目光掃過那枚鮮紅的政教處印章,鼻子裡發出一聲極其輕蔑的冷哼。
“警告?”周健勇的聲音低沉而充滿壓迫感,像悶雷滾過,“健勇周強)尾椎骨裂!現在還在醫院躺著!醫生說很可能影響以後!那個叫什麼夏侯的野小子,就一個記大過?王主任,你們學校的‘公道’,就是這樣的?”他刻意用了兒子周強的名字,強調其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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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隨手將那份警告處分書,像丟垃圾一樣,“啪”地一聲,隨意地扔在了王海峰光潔的紅木辦公桌上。紙張滑過桌麵,撞到了筆筒。
王海峰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連忙解釋:“周局息怒!息怒!您聽我說,這個…這個記大過處分,已經是校紀裡非常嚴厲的處罰了!按照程序,再往上就是留校察看甚至開除了!那個夏侯北…家裡窮得叮當響,父親夏侯建國就是個下井的礦工,祖上三代刨土的命,他就是個滾刀肉!真要把他逼急了開除掉,他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萬一…萬一他狗急跳牆,再做出什麼對健勇不利的事情來…那豈不是更糟?現在這樣,把他釘在恥辱柱上,記個大過,檔案裡留一筆,讓他背著這個汙點,以後升學、找工作都難!這才是鈍刀子割肉,讓他一輩子翻不了身!比直接開除他解恨多了!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他語速極快,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努力將“記大過”描繪成一種比開除更“高明”的懲罰,並點明了夏侯北的家庭背景。
周健勇叼著雪茄,眯起眼睛,煙霧模糊了他臉上的表情。半晌,他才從鼻孔裡再次哼出一聲,算是勉強接受了這個解釋。他不再看那份警告書,目光轉向王海峰辦公桌抽屜的方向,帶著命令的口吻:“這份東西,看著礙眼。鎖起來吧。”
“是!是!周局您放心!鎖起來!立刻鎖起來!保證除了我,誰也看不見!”王海峰如蒙大赦,連忙點頭哈腰地應承著。他拉開辦公桌最下麵那個帶鎖的抽屜——存放“不宜公開”文件的地方。抽屜裡空空蕩蕩。他將那份輕飄飄的、宣告周強“警告”的處分書,小心翼翼地放了進去。然後,“哢噠”一聲,用一把小巧的黃銅鑰匙,將抽屜牢牢鎖死。
清脆的落鎖聲,在安靜的辦公室裡格外清晰。如同給這場不公的交易,蓋上了最後的封印。
周健勇看著抽屜落鎖,這才似乎滿意了些。他慢悠悠地吸了一口雪茄,吐出濃重的煙圈,身體向後靠在沙發靠背上,換了個舒服的姿勢。
王海峰看著周健勇的臉色,心中暗暗鬆了口氣,臉上的諂媚笑容重新堆起,趕緊拿起桌上的紫砂壺,殷勤地續上熱水:“周局,您喝茶,消消氣…這事兒,學校一定給您一個滿意的後續交代…”
第三章:紙屑中的絞索
就在王海峰辦公室的抽屜落鎖,將那輕飄飄的“警告”徹底封存的同時。
夏侯北獨自一人,回到了他那間位於宿舍樓最角落、陰暗潮濕的混合宿舍。
宿舍裡空無一人。其他同學或許是懾於剛才公告欄前那駭人的一幕,或許是害怕被牽連,都避開了。隻有窗外慘淡的天光,透過蒙塵的玻璃,勉強照亮室內。空氣中彌漫著熟悉的黴味和汗味。
夏侯北反手關上門,老舊的門軸發出“吱呀”一聲歎息。他沒有開燈,徑直走到自己那張靠牆的、鋪著破舊草席的鐵架床前。他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氣,背靠著冰冷堅硬的床架,緩緩地滑坐到了冰冷的水泥地麵上。
他低著頭,背對著門口的光線,整個人籠罩在濃重的陰影裡。隻有粗重的、壓抑的呼吸聲在寂靜的宿舍裡回響。剛才公告欄前的爆發,那生吞紙團的痛苦和屈辱,如同遲來的潮水,洶湧地衝擊著他緊繃的神經。胃裡傳來一陣陣翻江倒海的痙攣,那是粗糙紙團和苦澀油墨在胃酸中翻騰帶來的生理性灼痛。
他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尚未愈合的舊傷裡,試圖用更尖銳的疼痛來壓製胃裡的翻騰和心頭的屈辱。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出輕微的“哢吧”聲。
就在這時,他低垂的目光,無意間落在了自己緊握的拳頭上。剛才撕扯、揉搓、吞咽公告時沾上的白色紙屑和灰黑色的油墨汙跡,還清晰地印在指腹和掌紋裡。
他的目光猛地一凝!
像是想起了什麼極其重要的事情!
他迅速攤開一直緊握著的、沾滿汙跡的右手!
在他的掌心和指腹的油墨汙跡中,赫然粘著幾片極其微小的、白色的紙屑!這些紙屑並非來自他剛才吞咽的那張公告的正麵,而是來自…公告的背麵!
剛才在公告欄前,他粗暴地撕下公告時,紙張背麵似乎蹭到了什麼白色的、粉末狀的東西。當時他沉浸在巨大的憤怒和自毀般的衝動中,根本沒有在意。此刻冷靜下來或者說被胃痛和屈辱逼得清醒),他才猛然記起!
他小心翼翼地將掌心和指腹上粘著的那些細小的白色紙屑,一點點地剝離下來,放在眼前昏暗的光線下仔細辨認。
是粉筆灰!
而且,在幾片稍大些的紙屑邊緣,似乎還殘留著一點點極其細微的、白色的線條痕跡!線條很淡,很潦草,像是被人用粉筆頭隨手在公告背麵塗畫的!那痕跡…隱約透出一種尖銳的、不祥的意味。
夏侯北的心臟猛地一跳!一個模糊卻冰冷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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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立刻掙紮著站起身,快步走到宿舍門口,猛地拉開了門!
門外走廊的光線瞬間湧入,有些刺眼。但他毫不在意,目光如同鷹隼,死死地投向宿舍樓外遠處——公告欄的方向!
公告欄前的人群早已散去。巨大的墨綠色告示板在陽光下反射著刺眼的光。在原本貼著他那張“大過”公告的位置旁邊,那張宣告周強“警告”的公告依舊堂而皇之地貼著。而在那張“警告”公告的玻璃麵板下方邊緣處——
幾點極其微小的、白色的粉筆灰痕跡,正靜靜地躺在冰冷的玻璃與金屬邊框的縫隙裡!如同隱秘的腳印!
夏侯北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猛地轉身衝回宿舍,幾步跨到自己床前,俯身一把掀開了鋪在床板上的那張破舊草席!
草席下麵,是冰冷粗糙的木質床板。
在靠近床沿、最不顯眼的角落裡,在幾道陳舊的刻痕旁邊——
赫然用白色的粉筆頭,潦草地畫著一個簡陋卻觸目驚心的圖案!
一個歪歪扭扭的、線條粗糲的——絞刑架!
粗糙的立柱,歪斜的橫梁,下方還畫著一個代表繩套的、扭曲的圓圈!
這圖案顯然是昨晚他回來時,在極度憤怒和絕望中,無意識地用撿到的粉筆頭刻畫的!是他內心最黑暗、最暴戾一麵的宣泄!
而公告欄玻璃下那幾點白色的粉筆灰,以及他掌心裡殘留的、公告背麵粉筆線條的痕跡…那隱約的尖銳形狀…與他床板上這個絞刑架的線條,竟有幾分詭異的相似!
一個可怕的、冰冷的推測瞬間貫穿了夏侯北的腦海!
昨晚,在他離開後,有人!有人在他那張被撕掉的“大過”公告的背麵,用粉筆頭,同樣畫下了一個代表複仇的符號!也許是絞刑架!也許是彆的什麼!然後,才將它重新貼回了公告欄!那粉筆灰,就是留在玻璃上的證據!
那個人,是戰友?是同情者?還是…僅僅是一個和他一樣被逼到絕境、隻能用這種隱秘方式宣泄憤怒的陌生人?
而那張公告,連同背麵那隱秘的、潦草的複仇符號,剛剛被他…親手撕下,揉碎,生吞進了肚子裡!咽進了這片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連同那個可能的、來自黑暗同類的信號!
胃裡那團粗糙的紙團,此刻仿佛燃燒了起來!帶著粉筆灰的顆粒和複仇符號的印記,如同一個滾燙的、沉默的烙印,灼燒著他的五臟六腑!那灼痛感,遠比生理上的不適更加尖銳,更加沉重!
夏侯北僵立在床前,背對著門口的光。陰影完全吞噬了他的臉龐,隻有那雙深陷的眼窩裡,兩點幽暗的光芒在瘋狂地跳動、閃爍。一種比剛才生吞紙團時更加冰冷、更加沉重、也更加決絕的東西,如同萬年玄冰,在他眼底深處,無聲無息地凝結、沉澱、固化。
宿舍裡死寂無聲,隻有他粗重而壓抑的呼吸,如同受傷孤狼在深淵邊緣的低咆,在黴味彌漫的空氣中,沉重地回蕩。窗外的陽光正好,穿過蒙塵的玻璃,在地上投下一道蒼白的光斑,卻絲毫驅散不了這間鬥室裡彌漫的、來自深淵的寒意。那被咽下的紙團,那隱秘的粉筆符號,如同沉入胃袋深處的引信,在無聲的黑暗中,等待著點燃的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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