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桌上攤開的是物理習題冊,密密麻麻的公式和複雜的受力分析圖在慘白的燈光下顯得有些扭曲、猙獰,像一張張嘲弄的臉。張二蛋握著筆,筆尖懸在紙麵上方,久久沒有落下。他的目光空洞地停留在那些代表理性與秩序的符號上,思緒卻早已被拽入千裡之外那個黑暗、汙濁、彌漫著血腥氣和死亡氣息的地底世界。父親佝僂咳血的身影、痛苦扭曲的臉龐、掌心裡那片刺目的暗紅煤血混合物、還有信封上那幾點新舊交織、肮臟刺目的血漬…這些畫麵如同最凶惡的鬼魅,在他腦海裡瘋狂旋轉、重疊、撕咬,吞噬著最後一絲清明。
胃裡空蕩蕩的,午飯那點清湯寡水早已消失殆儘,此刻正傳來一陣陣熟悉的、帶著胃酸灼燒感的絞痛。他下意識地摸了摸乾癟得如同紙片的口袋,那裡空空如也。為了省下每一分沾著父親血汗的錢,他晚飯隻啃了一個冰冷、硬得像石頭的粗糧饃饃。
他強迫自己集中精神,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稻草。目光重新聚焦在習題冊上一道複雜的力學綜合題上。滑輪、斜麵、木塊、彈簧…各種冰冷的物理要素糾纏在一起,構築著一個看似有跡可循的世界。他深吸一口氣,試圖理清那紛亂的線索,在旁邊的草稿紙上劃拉著受力分析圖。冰冷的空氣吸入肺裡,卻像無數細小的冰針,狠狠刮著脆弱的喉嚨。
“咳咳…”一陣輕微的、壓抑不住的乾咳不受控製地從喉嚨裡逸出。他皺了皺眉,沒太在意,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繼續在草稿上演算。
然而,這聲乾咳如同打開了潘多拉魔盒!胸腔深處猛地一緊,一股熟悉的、帶著濃烈鐵鏽腥氣的滾燙熱流,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凶猛、更猝不及防的態勢,毫無征兆地洶湧上衝!瞬間衝垮了所有的堤壩!
“咳!咳咳咳…嘔——!”他猛地捂住嘴,身體因為劇烈的痙攣而失控地前傾,重重撞在課桌上,發出“哐當”一聲悶響!可怕的咳嗽如同狂風海嘯般瞬間將他吞噬,每一次痙攣都像是要把五臟六腑從喉嚨裡硬生生扯出來!眼前金星亂冒,視野迅速變暗,耳中充斥著血液奔流的巨大轟鳴,淹沒了日光燈的嗡鳴。
一股滾燙的、粘稠得如同膠質的液體帶著令人作嘔的腥甜味,猛烈地衝破他緊捂的指縫,噴濺在攤開的習題冊上!暗紅色,濃重得如同凝固的油漆,瞬間覆蓋了冰冷的物理公式和圖形。幾滴甚至像跳躍的毒液,濺到了旁邊的草稿紙上,在他密密麻麻的演算符號和受力箭頭上迅速洇開,如同綻開的死亡之花。
咳嗽終於帶著撕裂般的餘痛稍稍平息。張二蛋劇烈地喘息著,胸口如同被重錘砸過,每一次吸氣都帶著劇痛。他像一條被拋上岸瀕死的魚,徒勞地張著嘴。他慢慢鬆開捂著嘴的手,粘稠的血絲連接著嘴唇和掌心。他低頭看向桌麵。
習題冊上,暗紅的血跡觸目驚心,肆意流淌。那幾道複雜的物理公式和精心繪製的受力分析圖,被這刺目的、象征著生命失控的汙紅徹底覆蓋、扭曲,失去了所有理性的意義。旁邊的草稿紙上,那些代表邏輯、力量與平衡的演算痕跡旁邊,也點綴著幾朵同樣暗紅、帶著毛茸茸邊緣的“死亡印記”。
他呆呆地看著,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維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血色洪流衝垮。喉嚨裡殘留著那股濃烈的、令人作嘔的腥甜味。視線開始變得模糊、旋轉、扭曲。日光燈慘白的光暈在眼前瘋狂地擴散、變形,刺得他眼球生疼。額頭上瞬間滲出細密的、冰冷的冷汗。一股強烈的、如同黑色潮水般的眩暈感,帶著無可抗拒的力量,瞬間淹沒了他所有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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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驟然陷入徹底的黑暗!他甚至來不及發出一絲聲音,身體便如同斷線的木偶,完全不受控製地向前撲倒!
“哐啷!”他撞翻了桌上的墨水瓶!濃黑粘稠的墨汁如同決堤的汙濁洪流,瞬間傾瀉而出,帶著吞噬一切的氣勢,迅速蔓延開來,無情地淹沒了習題冊、草稿紙、那攤刺目新鮮的暗紅血跡、還有那個一直被他放在桌角、此刻顯得無比脆弱的、沾染著煤灰和父親新舊血跡的、沉甸甸的牛皮紙信封!
墨汁肆意橫流,與暗紅的鮮血迅速混合、交融、翻滾,形成一種更加汙濁、更加不祥、如同沼澤淤泥般的深褐色汙漬,覆蓋、吞噬了一切。草稿紙上那些理性的演算痕跡、物理世界冰冷的定律,在這汙濁的、象征生命與理性雙重崩塌的洪流中,顯得如此蒼白、如此無力、如此可笑。
張二蛋的身體軟軟地滑落,像一片飄零的落葉,倒在冰冷堅硬的水泥地上,徹底失去了知覺。隻有那墨黑與暗紅瘋狂交融的汙濁泥潭,在慘白燈光的照射下,無聲地蔓延、擴散,像一個巨大而絕望的、指向虛無深淵的隱喻。
鉤子:墨血交融的汙濁,吞噬了課本,玷汙了血汗錢,也淹沒了張二蛋。這雙重生命與知識)的崩塌後,等待他的是徹底的沉淪,還是絕望中的一絲掙紮?那封承載著父親最後心血的信,是否就此沉入汙濁的泥沼?
四、汙濁之舟:絕望深淵的坐標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有短短一瞬,也許已曆經漫長輪回。張二蛋的意識如同沉入冰冷黑暗海底的殘骸,在無儘的虛無中緩慢地、艱難地上浮。刺骨的寒意從身下堅硬如鐵的水泥地,如同毒蛇般鑽入骨髓,讓他打了一個劇烈的寒顫,幾乎要再次暈厥。眼皮沉重得像被焊上了鉛塊,每一次試圖睜開都牽扯著顱骨內撕裂般的劇痛。喉嚨裡火燒火燎,殘留著濃重的血腥味和劣質墨汁苦澀的餘味,每一次吞咽都如同刀割。
他艱難地撐開一條眼縫,視野模糊而晃動。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課桌底下熟悉的、布滿灰塵和深刻劃痕的水泥地麵,冰冷而肮臟。然後,是近在咫尺的一小片深褐色、粘稠的汙漬——那是墨汁和他咳出的、尚未完全乾涸的鮮血混合而成的、如同傷口結痂般的印記。昏迷前的可怕景象瞬間衝回腦海,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鐵手狠狠攥緊、揉搓,驟然停止了跳動,隨即又瘋狂地擂動起來!
“呃…”他喉嚨裡溢出一聲痛苦到極致的呻吟,如同受傷野獸的低嚎。他掙紮著想坐起來,四肢百骸都像被拆散後重新胡亂拚接,酸軟無力,每一次微小的挪動都牽扯著胸腔深處撕裂般的劇痛。他咬著牙,用儘全身殘存的力氣,指甲摳著冰冷粗糙的水泥地,才勉強將自己從地上撐起,拖著仿佛不屬於自己的身體,癱坐回那把同樣冰冷堅硬的椅子上。
目光,帶著最後一絲渺茫的希冀,落在課桌上。
眼前的景象,讓他的心徹底沉入了萬載寒冰的深淵!
那封承載著父親所有血汗、生命和最後期望的牛皮紙信封,此刻正浸泡在一片濃黑粘稠、如同石油般的墨汁汪洋中!信封的一角已經被墨汁徹底浸透、飽和,染成了不祥的深黑色,邊緣還在緩慢地滴落著汙濁的液體。“張二蛋收”那幾個歪歪扭扭、用儘父親最後力氣寫下的字,連同旁邊那新舊交織、刺目無比的血漬,都被這洶湧的、貪婪的墨色無情地吞噬、覆蓋、模糊,隻留下扭曲變形、如同鬼畫符般的輪廓。墨汁正順著信封的折痕,如同無數條黑色的蛆蟲,緩慢而堅決地向裡麵滲透,玷汙著裡麵那些同樣肮臟、同樣沉重的紙幣。
旁邊的習題冊和草稿紙更是慘不忍睹。那些代表理性、秩序、知識改變命運的物理公式、精密的演算過程、象征著邏輯與力量的符號……此刻全被濃墨重彩的汙濁覆蓋、扭曲、徹底淹沒。那攤他咳出的、還帶著生命餘溫的暗紅血跡,早已與墨汁徹底交融、翻滾、不分彼此,變成了一種更加肮臟、更加令人作嘔、象征著一切努力都歸於虛無的深褐色泥沼。
張二蛋呆呆地看著這片象征著他整個世界崩塌的狼藉,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維都被凍結。一種巨大的、冰冷刺骨的絕望感,如同這冬夜最凜冽的寒風,瞬間浸透了他的骨髓、凍結了他的血液。父親咳血的掌心、掌紋裡暈開的暗紅煤血、信封上新舊疊加的汙點、地底無邊的黑暗和風鎬那吞噬生命的咆哮…這些畫麵如同最殘酷的刑具,瘋狂地切割、蹂躪著他的神經。而眼前這墨黑與血褐交織、瘋狂蔓延的汙濁泥潭,像是對這一切最直觀、最無情、最徹底的注解和終極嘲弄!
他伸出顫抖的、冰涼的手指,指尖還沾著地上的灰塵和昏迷時蹭到的墨血混合物。他小心翼翼地、如同觸碰燒紅的烙鐵、又像是觸碰父親的傷口般,將那個被墨汁浸染得濕冷沉重的信封,從汙濁的桌麵拿起。墨汁粘膩冰冷,順著他的指尖流淌,留下肮臟的痕跡。信封沉甸甸的,帶著一種死亡般的濕冷和絕望的重量。他不敢去看裡麵那些同樣被玷汙的、沾著煤灰和父親血跡的紙幣,那會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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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一尊徹底失去了靈魂、被抽空了所有生氣的石像,枯坐在冰冷的椅子上。慘白的燈光如同審判之光,籠罩著他,將他瘦削的身影投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拉得細長、扭曲而怪異。教室裡死寂一片,隻有日光燈管持續發出那令人心煩意亂、如同無數蒼蠅在耳邊盤旋的“嗡嗡”聲,單調地宣判著時間的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的夜色更加濃稠,寒風嗚咽得如同萬千冤魂在哭泣。
張二蛋空洞得如同深淵的目光,緩緩地、無意識地掃過桌麵那片汙濁的狼藉。他的視線,如同被磁石吸引,落在了幾張散落在墨跡邊緣、相對“乾淨”、未被完全吞噬的草稿紙上。那上麵沒有血跡,隻有他之前演算時留下的幾行公式和數字,像被遺忘在廢墟中的殘片。
一種麻木的、近乎本能的、如同程序啟動的動作開始了。沒有思考,沒有目的,隻剩下軀殼在絕望深淵邊緣的本能蠕動。
他伸出沾滿墨跡和汙紅的手指,極其緩慢地,將那些未被墨汁完全吞噬、卻同樣帶著煤灰顆粒和血汙印記的紙幣,一張、一張,從汙濁的信封裡抽出來。每一張都冰冷、肮臟、沉甸甸的,帶著洗刷不掉的恥辱和生命的重量。他不再去看那些刺目的汙點,隻是機械地、專注地,將那些象征著父親破碎生命的紙片,在課桌上攤開,像展示最後的遺物。
然後,他拿起一張相對乾淨的草稿紙。上麵還殘留著他演算的筆跡。
折疊。
再折疊。
他的手指笨拙而緩慢,仿佛每一個關節都生了鏽,又仿佛在進行一項無比艱難、耗儘所有心力的工作。他將一張沾著暗紅墨跡、汙穢不堪的一元紙幣,小心翼翼地夾在折好的草稿紙中間。接著,是另一張,再一張…他並非刻意為之,隻是麻木地重複著這個動作,像一個設定好程序的機器,將那些帶著父親生命最後印記的、被雙重汙濁煤灰血跡和墨汁)玷汙的紙幣,一張張地疊進這代表著理性與知識追求的草稿紙裡。
漸漸地,一個粗糙的、歪歪扭扭的、甚至有些醜陋的紙船雛形,在他沾滿墨跡和汙紅的手中,慢慢地、掙紮著呈現出來。草稿紙的折痕裡,隱隱透出裡麵包裹著的、那些帶著煤灰顆粒和暗紅汙跡的紙幣的輪廓,如同紙船內部流淌著肮臟的血液。
紙船粗糙,船體甚至有些歪斜,船身上不可避免地沾染著墨汁的汙痕和血漬的暗影。它靜靜地躺在張二蛋沾滿汙跡、冰冷顫抖的掌心,在慘白燈光的無情照射下,像一個來自深淵最底層的、沉默而絕望的祭品,承載著無法言說的苦難、破碎的希望和被雙重玷汙的宿命。
張二蛋低下頭,怔怔地看著掌心這隻用父親的血汗錢已被汙濁玷汙)和物理草稿紙象征知識救贖,同樣被玷汙)疊成的、汙濁不堪的紙船。他的眼神空洞得沒有一絲光,沒有悲傷,沒有憤怒,隻有一片死寂的虛無,仿佛靈魂早已被這無儘的黑暗、冰冷和絕望徹底凍結、粉碎。隻有那紙船粗糙的棱角,冰冷地、固執地硌著他的手心,傳遞著一種無聲的、深入骨髓的、足以凍結時間的悲涼。
他將這隻小小的、卻承載著難以想象之重的汙濁紙船,輕輕地、輕輕地,放在了冰冷的窗台上。
窗外,是濃得化不開的、死寂的冬夜,像一個巨大的、冰冷的墳墓。窗玻璃上凝結著厚厚的、如同冰花般的水汽,模糊了外麵所有的景象,也隔絕了所有微弱的星光。隻有這艘汙濁的紙船,在冰冷的窗台上,在慘白燈光的映照下,像一個沉默的、指向未知深淵的坐標,一個絕望者留在世界邊緣的最後印記。窗台下,是學校排水溝的方向,隱約傳來汙水的、緩慢流淌的、如同垂死者最後歎息般的嗚咽聲,仿佛在回應著這無聲的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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