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煤了?”夏侯北冷笑一聲,猛地伸手,一把推開孫老蔫頂在門上的胳膊,蠻橫地將門縫擠開更大。一股更濃鬱的熱浪撲麵而來,混雜著煤炭燃燒的氣息。眾人目光越過孫老蔫肥胖的身軀,清楚地看到鍋爐房裡麵:靠近巨大鍋爐的一個角落,用磚頭砌了個簡易的“床鋪”,上麵鋪著厚厚的棉褥子和嶄新的、印著大紅牡丹花的棉被!旁邊一個小鐵爐子燒得正旺,爐口泛著暗紅的光,爐子上坐著一把鋁壺,壺嘴正“嘶嘶”地噴著白色的蒸汽!爐子旁邊的小板凳上,還放著一碗冒著熱氣的麵條,上麵赫然蓋著幾片油汪汪的肥肉!
這景象,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門外幾個凍得幾乎失去知覺的少年心上!
“沒煤了?”夏侯北的聲音陡然變得尖利,充滿了暴怒和極度的諷刺,他指著那燒得正旺的小鐵爐子和爐子上的肥肉麵,“那這燒的是你孫老蔫的腚嗎?這吃的是你從冰窟窿裡撈出來的仙丹嗎?!”他身後的栓柱、劉老蔫等人,看著那溫暖的小窩和油亮的肥肉,眼睛都紅了,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身體因極度的寒冷和憤怒而劇烈地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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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老蔫被戳穿,惱羞成怒,一張胖臉漲成了豬肝色:“你…你管老子燒什麼!這是鍋爐房!老子愛燒啥燒啥!你們算什麼東西?敢闖進來?反了天了!給我滾出去!”他伸手就去推搡夏侯北。
就在這時,一道刺眼的、雪亮的車燈光柱猛地撕裂風雪,由遠及近,伴隨著發動機低沉有力的轟鳴聲,一輛嶄新的黑色轎車如同鋼鐵怪獸般,碾過宿舍區坑窪不平、覆蓋著冰雪的路麵,朝著鍋爐房這邊開了過來。車輪壓過冰碴和積雪,發出令人心悸的嘎吱聲。
車子在離鍋爐房門幾米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刺眼的大燈直直地照射著堵在門口的夏侯北等人,強光讓他們瞬間失明,下意識地抬手遮擋。車門打開,一個裹著厚實黑色皮夾克、身材矮胖的中年男人鑽了出來,正是總務科長劉金貴。他頭上戴著頂厚實的毛線帽,脖子上圍著一條看起來就價格不菲的羊絨圍巾,手上戴著厚厚的皮手套,嘴裡叼著半截香煙,紅光滿麵。他一下車,就被凜冽的寒風吹得一哆嗦,不滿地皺緊了眉頭。
“吵吵什麼?大晚上的,聚在這裡想造反啊?”劉金貴的聲音帶著一股頤指氣使的官腔,他眯著眼,避開大燈的反光,看清了堵在門口的夏侯北等人,臉上立刻露出毫不掩飾的嫌惡。“又是你們這群刺兒頭!孫老蔫,怎麼回事?”
孫老蔫一見靠山來了,立刻像打了雞血,指著夏侯北嚷嚷:“劉科!您可來了!這群小兔崽子無法無天了!硬闖鍋爐房,還罵人!您看,門都快被他們拆了!”
劉金貴叼著煙,踱著方步走到門前,目光掃過夏侯北冰冷的臉,又掃過他身後那幾個在強光下凍得臉色發青、嘴唇發紫的少年,最後落在被夏侯北擋住半邊、依舊咳得直不起腰的張二蛋身上。他鼻孔裡哼出一股帶著煙味的白氣:“怎麼?宿舍冷?冷就多蓋被子!跑鍋爐房來撒什麼野?煤是國家財產,要按計劃供應!管道老化是曆史遺留問題,學校經費緊張,懂不懂?克服一下嘛!這點苦都吃不了,將來怎麼建設國家?”他官腔打得一套一套,語氣輕鬆得像在談論天氣。
“克服?”夏侯北迎著刺眼的車燈和風雪,猛地踏前一步,幾乎頂到劉金貴的鼻尖,聲音因為極度的憤怒而嘶啞變形,“你他媽穿著皮夾克圍著羊絨圍巾,站在暖烘烘的小轎車旁邊,讓老子們穿著露腳趾的破鞋,蓋著比紙還薄的破被,在冰窟窿裡‘克服’?劉金貴!你摸摸你那身肥膘,再摸摸良心,問問它是不是也凍成冰疙瘩了?!”
“你!”劉金貴被他當眾頂撞,臉上掛不住了,尤其是那句“肥膘”,更是戳到了他的痛處。他胖臉一沉,指著夏侯北的鼻子:“小雜種!你敢辱罵師長?反了你了!孫老蔫!給我把他們轟走!再敢鬨事,明天統統記大過!”
“記大過?”夏侯北怒極反笑,笑聲在風雪中顯得格外瘮人,“老子們都快凍死了,還怕你記大過?今天這暖氣,你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不然……”他目光掃過劉金貴身後那輛嶄新的黑色轎車,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厲芒。
“不然怎樣?你還敢砸了我的車不成?”劉金貴輕蔑地嗤笑一聲,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不再理會夏侯北,轉身就往自己溫暖的車裡鑽,嘴裡還罵罵咧咧:“一群不知好歹的窮骨頭!凍死活該!滾開,好狗不擋道!”
就在他拉開車門,一條腿已經邁進去的時候,夏侯北猛地一聲怒吼:“劉金貴!你今天不把話說清楚,彆想走!”他身後的栓柱、王鐵頭等人,也被這極致的屈辱和嚴寒逼出了血性,下意識地往前湧了一步,堵住了車子離開的路線。
劉金貴徹底被激怒了。他肥胖的身體猛地從車裡縮回來,“砰”地一聲重重關上車門。風雪中,他油光光的胖臉扭曲著,眼中閃過一絲凶狠的算計。他不再看堵在車前的少年們,而是徑直繞過車頭,快步走向駕駛座那一側。他拉開車門,迅速鑽了進去。
引擎發出一聲低吼,車燈依舊雪亮地照射著眾人。隻見那輛黑色的轎車並沒有後退,反而猛地向前一躥,車輪在覆蓋著冰雪的泥地上瘋狂地空轉了幾圈,卷起一片雪霧,然後如同離弦之箭,朝著堵在鍋爐房門口、正對著車子方向的夏侯北等人,直衝過來!
車子並沒有真的撞人,而是在距離人群還有兩三米時,猛地向右一打方向盤!沉重的車身帶著巨大的慣性,狠狠地碾過門旁邊一個積滿了汙水和融雪的大泥坑!
砰!嘩——!!!
渾濁、冰冷、散發著惡臭的黑黃色泥漿,如同爆炸般,被高速旋轉的車輪猛烈地甩起、潑濺!如同一場肮臟的泥石流瀑布,劈頭蓋臉地朝著堵在鍋爐房門口的夏侯北、張二蛋等人兜頭澆下!
冰冷的、帶著冰碴的泥漿瞬間糊滿了他們的頭臉、脖頸,灌進了敞開的衣領!夏侯北首當其衝,冰冷的泥漿糊住了他的眼睛、鼻子和嘴巴,嗆得他劇烈地咳嗽起來。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腐殖質、尿臊味和機油味的惡臭直衝腦門。他下意識地抬手抹臉,手上立刻沾滿了粘稠冰冷的汙物。更多的泥漿順著他的頭發、臉頰往下淌,流進破棉襖的領口,貼著凍得發麻的皮膚往下滑,帶來一陣陣刺骨的寒意和強烈的惡心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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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二蛋本就咳得撕心裂肺,被這兜頭蓋臉的泥漿一激,更是瞬間窒息,整個人像被掐住了脖子,臉憋得紫紅,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可怕聲響,身體軟軟地向下倒去,被旁邊的栓柱和劉老蔫手忙腳亂地架住。
“哈哈哈哈!”劉金貴猖狂得意的笑聲從緊閉的車窗裡隱約透出。車子沒有絲毫停留,在泥坑裡碾出一個深深的、肮臟的轍印,輪胎卷著泥雪,揚長而去。刺眼的紅色尾燈在風雪中迅速遠去,如同怪獸猩紅的眼睛。
當車子駛過被車燈照亮的一片雪地時,車尾那枚金屬質地的“特權通行”車標,在光線下反射出一道冰冷、刺目、帶著絕對優越感的寒光!那光芒,比漫天的風雪更冷,比糊在臉上的泥漿更令人窒息,深深地烙進了每一個被泥漿澆透的少年眼中。
風雪更急了。
鍋爐房門口,一片死寂。隻有風雪呼嘯的聲音,和張二蛋那撕心裂肺、仿佛要將肺葉咳碎的嗆咳聲在回蕩。夏侯北僵立在原地,冰冷的泥漿順著他的下巴滴落,在他腳下肮臟的雪地上砸出一個個小小的泥坑。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手,用手背狠狠地、一下又一下地擦去糊在眼睛上的泥漿。泥漿被抹開,露出他那雙眼睛。
那已經不是屬於少年的眼睛。裡麵沒有了憤怒的火焰,隻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凝固的、比這臘月寒冰更冷的黑暗。那黑暗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剛才那“特權通行”的寒光一閃之下,被徹底、無情地碾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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