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教堂的神父在念著禮拜文：
我主慈悲，天地為懷！保佑年幼之人。你正生命盎然，本該前程似錦！孩子，你來人間一趟不容易。願你永生！
我主慈悲，天地為懷！保佑年老之人。你天然心存善良，本該安度晚年！老者，你辭彆人間尚需時日，懺悔來得及！
我主慈悲，天地為懷！保佑母女親情。你們乃是血脈傳承，本該儘享天倫之樂！母女，你們有緣千裡相會，奇緣無處不在！
成可欣跪地，已經是淚流滿麵，但是她沒有嚎啕大哭，因為畢竟有教堂的人在！富人就是大哭痛哭，也是非常有紳士風度的。
教堂的的人走了。大女兒的衣冠塚安放儀式結束之後，成可欣親手把墓碑擦的乾乾淨淨，墓地四周清掃的非常乾淨。要知道這裡就是大女兒的家呀！當媽的不給大女兒打掃，誰給大女兒打掃？
這一切都乾完了，還沒有到中午，成可欣就坐在女兒的墓碑旁，又待了很長時間，就那樣的發呆的愣愣的坐著。
這個時候隻需要她靜靜的坐著。她眼睛盯緊了墓碑上那一行字：孫玉之女孫佳佳之墓。對的，我大女兒就是叫孫佳佳。如果我大女兒活著，她也會叫孫佳佳的。這個名字多好，凝結著媽媽20年的血和淚。
下午3點，等到她臨走之前，她重新跪下，又嚎啕大哭一番，給大女兒磕了十個頭。嘴裡麵念念叨叨的說了許多話，都是滴著血的心裡話。字字誅心，句句淬魂。
女兒啊！媽媽今天來看你來，給你買下房間，給你立下墓碑。你在媽媽心裡永遠都活著，你沒有離去，你是媽媽永遠的心頭肉！你永遠都是活在媽媽心裡。
女兒！如果你有在天之靈，現在你一定要出來跟媽媽說說話，陪陪媽媽，好嗎？
當年，媽媽錯的太厲害了，錯的太離譜了。錯的一點更改的機會和可能都沒有。一錯就是錯到底，一錯就是錯到太平洋馬裡亞納海溝去了。根本沒有任何機會能補救。
可是，那時畢竟媽是年輕的，那時候媽媽還不到20歲，難得的遇到革命的浪潮席卷而來，哪一個熱血青年不響應黨的號召，不積極投身到這場時代的浪潮中呢？打砸搶成為最革命的行動！把萬惡的舊世界必須砸爛摧毀，才能迎來全新靚麗的新世界！這在當時都成為年輕人的理想和抱負。
哪一個熱血的紅衛兵，尤其是媽經過層層努力成為派係頭頭，不對隱藏在革命隊伍裡的牛鬼蛇神揮起革命的笤帚，把他們堅決的掃地出門呢！誰清掃的越來淨越徹底，誰就是最光榮的革命戰士。
媽也是時代的熱血青年。怎麼可能不想意氣風發的想大乾一場？媽那時的確不知道天高地厚，不懂得收斂自己的鋒芒！可那是革命的行為革命的行動，就需要年輕人這樣奮不顧身的投入！而且是熱血沸騰一般的投入啊！因為能夠給人帶來洗心革麵的機會。
那場激情扭曲的政治運動，徹底把媽給搞得暈頭轉向了。那場政治運動把媽人性裡所有的惡，都以極端的方式爆發出來，都毫無保留的釋放出來，那真是赤裸裸的惡的人性！如今媽回憶起來，都不寒而栗。
媽媽害慘甚至害死了許多人！沒有辦法，當時殘酷的狀況容不得媽媽有所選擇，有所保留。你不整死他，他反過來就整死你。紅衛兵派係之間的鬥爭就是這樣的血腥！為了自保，隻得先下手為強了。時代逼得你這樣做，你想不這樣做都不可能。
這就是媽媽對你死我活成語的血腥味十足的注解！如果說媽媽有理由的那就是為了保住自己性命，為了有機會能活下來而已。沒有經曆過那場殘酷鬥爭的時代，是不會懂得到底什麼叫你死我活這個成語的！
但任何政治都是打著高尚的旗號，實際上都是血流成河的肮臟。可是媽媽當年的狂妄，媽媽當年的衝動，是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畸形追求。如果昔日可以重來，媽媽絕對不會二次踏入這殘酷人生的雷區。
但媽最不該傷害的就是我的女兒。媽媽本是善良之人，但是究竟是什麼讓媽媽泯滅了人性？泯滅了天良？多種原因造成的。
如果媽媽那時候明白，懂得全身而退這個道理，不參與任何政治運動，即使碰到了這類政治運動，也要裝瘋賣傻，裝聾作啞。也許媽媽就帶著你，遠走高飛，安靜的度日，平安的過人生。可是媽沒有這樣做。
哪怕就是回到農村，哪怕隻是種土豆吃土豆，哪怕是媽帶著女兒一輩子要飯，我們母女倆也能有生命的安全。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天各一方慘絕人寰！人間最慘的悲劇。
可是那時的媽媽，真的是喪心病狂。曆史的車輪止不住錯亂的節奏，媽媽個人的腳步如何又能止得住踏入悲劇的深淵？
媽媽最不該把你丟給你爸爸。你爸爸那時候是媽媽的仇敵！在那樣特殊的年代，手裡有生殺大權的媽媽，不可能不把他化為到敵人的陣營，不可能不借機把他徹底整垮整慘整死！媽媽那時候已經是徹底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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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應該把你送到農村一個最普通的農家，那裡也許鬥爭的殘酷性差許多，哪怕是把你賣給一戶農家，日後我也能找到你。
現在可倒好，就是媽媽想找到你，想把你接回哈爾濱，享受你人生的富貴，媽媽想對自己罪惡的人生有所修補，有所懺悔。可是，媽媽找到的卻是你的一堆小小的白骨，而這極其殘酷的小小的白骨，有著媽媽血脈基因的這堆小小的白骨，媽媽也無處去搜尋得到！大女兒，你這沒有長成成人的白骨啊！變成了一把把錐子，直接穿進媽媽的心臟裡，媽媽的心早已經是百孔千瘡了！
媽媽不應該，最不應該的是，再毫無顧忌的迫害你的生父薑進酒和你的後媽路雨潔夫婦倆。你畢竟在他們手裡，他們就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可我那時為什麼就鬼迷心竅呢？那時候我為什麼就一定不放過他們呢？那是因為要不是這對奸夫淫婦的破壞，我的家庭怎麼會風雨飄搖直到最後解體？害的我大女兒佳佳沒了父母完整的家！
最後把他們逼的，逼到天涯海角去流浪了吧？他們是死是活，我並不關心，與我沒有任何關係。他們活該！整死他們都活該！媽到現在都有一種報複的快感！
誰讓他們破壞了我的家庭！該慘了我的大女兒！媽媽必須關心你是死是活。因為你是媽媽的大女兒，你身上流著媽媽的血。
媽媽真是糊塗啊，太糊塗。太邪惡！太惡毒！太歹毒！這些，今天的我，為了我的大女兒，我都如實承認！但這不全是媽媽的錯，這也是時代的錯誤。媽媽這個人的報複心是強，性格上有嚴重缺陷，但是時代卻把媽這報複心性格上的缺陷膨脹到了極點。
我也不知道那時的我為什麼如同魔鬼附身一樣，當時根本阻止不了自己！媽好像是得了迫害狂，不，不是好像，就是真真切切的患了迫害狂症。對自己所有的仇敵，得罪過自己的人，以革命之名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徹底打翻在地還要踏上三腳。
媽媽因此犯下了滔天罪行。三年的瘋狂，差點丟了自己的性命不說，把大女兒你也給間接害死了！接下來，媽要用30年甚至60年，都用來贖罪，用來懺悔！
歲月已經悄然過去了20年。一切都物是人非，一切都成了過眼雲煙。曆史的車輪，滾滾來到了改革開放的年代，時代經曆過寒冬，經曆過風雪，但時代的春天終於來到了。媽媽獲得了自己人生的又一個春天。
其他的所有的損失，所有的傷害媽都不在乎了！唯獨在乎的就是我的大女兒！這個是媽媽永遠回避不了的。媽多麼希望我的大女兒能複活。如果能用媽媽的生命換回你的生命，媽媽自然是心甘情願的。
成可欣想起女兒的一件往事！這件往事如今已經刻在她的骨子裡，她永遠不會忘記。每次想到這個場景，她都是淚流不止。在墓地這裡，她再一次想到了這件事。
那時，女兒隻有七八個月大吧！媽媽陪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剩下不足一個月。
大女兒除了奶水，她沒有吃過其他任何輔食。奶水真的是太單調了吧！大女兒也許吃奶水都吃的膩歪了。
一天，成可欣帶回家幾個蘋果，她吃著蘋果，她也想讓自己有營養，給大女兒增加奶水，這樣，喂讓大女兒喝的奶水就更充足一些了！當麵對自己可愛的大女兒時，她在單位裡整人時的瘋狂，在家就會收斂許多。這個時候她和天底下任何一個母親一樣，多麼愛惜自己的女兒，願意為女兒做一切。
可是，看到她在吃蘋果，在她懷裡的大女兒，不顧一切的，兩隻小手直接就來抓蘋果，上來就要吃，直接就去啃。哭喊著就來抓著吃，拚了命似的，就為了吃一口蘋果。大女兒就知道這是好吃的東西。
那時普通人家能吃個蘋果之類的水果那都是非常罕見的。成可欣憑借著她在單位裡的有利地位，她能吃到一些時興食物。因為有人給她送，時常能收到點小禮品。
但是大女兒她沒有牙，咬不動不說，切成小塊，又怕噎著大女兒，那時家裡根本就沒有什麼榨汁機。於是，成可欣就把蘋果嚼碎碎的，帶著果汁，然後嘴對嘴的喂給大女兒吃。她知道這不衛生，也沒關係，是親媽嘛！也得給大女兒吃啊！不給她吃，她簡直就會跟你拚了命。好在大女兒一點也不嫌媽媽臟。嚼多少她就能吃多少！那拚了命接媽媽嘴裡蘋果泥的小模樣，真的是太可愛了。
吃到嘴裡，大女兒高興的手舞足蹈，喂了一口，不夠，還要第二口。第二口，不夠，還要第三口。第三口，不夠，還要吃第四口。隻要她吃完了，嘴裡沒了，她就把嘴唇對準媽媽的嘴唇，一陣猛咬，都把成可欣的上下嘴唇，咬的疼疼的。
就這樣，一個大蘋果大女兒能吃一半。小家夥太能吃了，吃的那樣子特彆可愛。就看大女兒她吃的特彆香，特彆的滿足。如果這時候你再吃一個蘋果，她還能就這麼拚命的來要，還能這麼猛猛的咬你的嘴唇。
至今，成可欣的嘴唇還留有大女兒嘴唇的溫度和清香。她的夢裡都是大女兒小小嘴唇的溫度和清香。好多次她都被這溫度和清香給驚醒了！然後是成可欣的淚濕枕巾。
你要是活著，親愛的大女兒，佳佳啊！你要是活著，今天，媽媽會把地球上所有的蘋果樹結的蘋果，全部都摘給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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