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娃往前湊了湊,想讓老曹消消氣兒,又進一步解釋道:
“工人們天天圍著廠子轉,三班倒連軸轉,都快乾傻了。帶他們去看看大海,吹吹海風,也算是陶冶情操,放鬆放鬆心情。回來乾群關係會好,增加了凝聚力,心往一塊兒想,勁往一處使,說不定乾活更賣力氣呀……”
“哎呦呦!哎呦呦!瞧瞧你?”曹廠長沒等山娃說完就插話道,又急又氣,臉頰漲得通紅,悻悻地對著他嚷道:
“這些大道理,我還用你教嗎?我當了多年的公社書記,又乾了這麼多年的企業,不比你還懂?”
他把手裡的報表往桌上一摔,紙頁嘩嘩啦啦地響,又氣鼓鼓的質問說:
“關鍵是啥?咱們是生產企業!涼鞋賣的就是夏天這個旺季!是帶著孩子老婆出去旅遊玩去要緊呐?還是踏踏實實乾活掙錢要緊呐?讓老弟你說說看?”
他說著摸出根大黑杆雪茄煙,叼在嘴裡,“哢嚓”一聲劃著火柴,火苗映得他眼下的皺紋更深。煙霧裹著嗆人的味道飄了出來,他使勁抽了兩口,胸口氣得起伏著,沒再看山娃一眼。
山娃心裡頭堵得慌,像塞了團濕棉花。剛才那點高興勁兒早就沒了,隻剩下渾身的不自在。他瞅著曹廠長緊繃的臉,知道再說啥都沒用——老曹認準了涼鞋生產和銷售,尤其這旺季,眼裡揉不得半點“耽誤事”的沙子。
“您彆生氣!”山娃放低了聲音,語氣軟了下來,又解釋道:
“這不是我跟劉宇浩剛商量完,就先來跟您請示嘛。您要不同意,咱就再慎重地琢磨琢磨、考慮考慮。”
他想了想、頓了頓,又給自己找個台階下,麵帶難色地說道:
“我這就去找劉宇浩,把您的意思跟他說說,他光想為職工多搞些福利活動,我想組織大家旅遊,換換環境,沒顧上合計旺季生產和銷售的事,是我們考慮不周。”
曹廠長倔脾氣上來了一股邪火,沒應聲,隻悶頭抽著煙,雪茄的煙霧在屋裡盤旋,把日頭照進來的光線,都遮擋得暗了些。
山娃輕輕帶上曹廠長辦公室的門,轉身往劉宇浩那間辦公室裡走。走廊裡飄來車間的機器聲,還是那麼響,可他聽著心裡卻煩躁得發慌。剛走到樓梯口,就見劉宇浩趴在欄杆上往二樓那頭張望,見他走來,趕緊直起身子,眼裡閃著光,一臉期待地問:
“趙廠長!曹廠長咋說?是不是他高興地同意了?我剛跟食堂老李說好了,到時候讓他提前準備點路上吃的……”
山娃停下腳步,望著劉宇浩那隻裝假肢的右袖,在風裡輕輕地晃了晃,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他看見山娃走到跟前,一把把山娃拽進二樓自己的辦公室,沙發上剛撣過灰,印著兩道淺痕。桌上的暖水瓶“咕嘟咕嘟”地冒熱氣,劉宇浩打開蓋子往水杯裡沏茶,茶葉在水裡打著旋兒慢慢舒展開來,這是去年年底發的茉莉花茶,平時他都舍不得喝。
他一邊讓著,指了指沙發,一邊注視著山娃說:
“來來!快坐快坐!”他把茶水杯往山娃的手裡一塞,自己坐在對麵的一把椅子上,眯縫眼閃著亮光,著急地追問道:
“快說說!到底咋樣啊?曹廠長是不是樂得合不攏嘴,滿口答應了吧?咱這旅遊主意多好啊,他一定會支持吧?”
山娃一屁股砸在沙發上,繃著的後背撞得木框“吱呀”一聲響。他接過茶杯猛灌了一大口,熱茶燙得舌尖都發麻了,“噗”地吐在腳邊的垃圾桶裡。
他摸煙盒時,手指有點顫抖,抽出兩根出來,扔給劉宇浩一根,自己叼著一根,打火機“哢嚓哢嚓”地響了兩三下,才打著火點燃了香煙,狠狠的抽了一大口,煙圈慢悠悠地往上飄,撞著天花板散開了,他瞅著劉宇浩那股子興衝衝的勁兒,心裡頭憋著的氣“騰”地就竄上來,沒好氣地回他一句說:
“支持個屁!我這個熱臉貼了個冷屁股!”
劉宇浩剛把煙叼在嘴裡,聞言愣了愣,劃著火柴的手停在半空,驚愕地“啊”了一聲。疑惑不解的急切問道:
“他生氣了?不同意咱們的旅遊計劃嗎?”
“他把咱倆數落得跟沒長腦子似的。一頓地埋怨。”山娃陰沉著臉回答道,又吸了口煙,煙絲燒得“滋滋”響,繼續和劉宇浩學說曹廠長的話:
“他說現在是涼鞋生產和銷售的旺季,工人們加班加點都供不上貨,誰還有閒心去看大海呀?還說咱倆淨瞎出餿主意。”
“哎呀呀!哎呀呀!”劉宇浩“啪”地把點燃的火柴竟忘了點煙,隨手扔在了地上,用腳碾了碾,猛地拍了下後腦勺,疼得齜牙咧嘴也顧不上。他站起身來直搓手,左手搓著假肢的右手,左手指節都攥白了,一臉懊悔地說:
“我咋把這茬給忘了呢?可不是嘛!倉庫那批藍紫黑條搭配的彩02女式涼鞋,昨天,天津勸業場王經理還來電話催著要貨呢,說夜市都賣斷碼了。這要是再停兩天工,涼鞋供不上貨,回頭人家換了彆的廠家貨,咱這信譽招牌可就……”他越說聲音越抵越著急,剛才眼裡的光一點點的暗了下去,腦袋抵著膝蓋,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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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娃抽完半根煙,煙蒂摁在桌角的煙灰缸裡,火星子“劈啪”滅了。他望著窗外——路邊的楊樹葉子被太陽曬得蔫蔫的,蟬在枝椏上叫得聲嘶力竭,倒讓屋裡靜得慌。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想了想,忽然對劉宇浩開口道:
“我倒有個折中的法子,既能保生產和銷售,又能讓大夥兒去旅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