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西斯法利亞曆241年,冬。
這一帶的氣候比較溫和,很少會降雪。
今年的冬天下雪了。
五十年不遇的大雪。
在氣象學和占星學的學者眼中,天候這種東西,多多少少都和人世間發生的事情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據記載,西斯法利亞開國皇帝在與宿敵決一死戰時中了圈套,敵人趁著夜色大舉襲營,雖然沒有造成重大的人員傷亡,但糧草大多被點燃,深陷火海。
眼看著大軍將要斷糧,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澆熄了狂猛的火勢,保住了糧草。
這場大雨被視為上天的意誌。
將士們士氣大盛,此後連戰連捷,最終一統江山。
人是斷然無法對抗上天的。
人是斷然無法違逆命運的。
天氣,天候,星辰日月的變換。
這些就好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武器,它從高高的天上降下,前來幫助一些人,達成一些事。
一月。
白枝城。
“母親大人,今天我要去磨坊那裡玩。”
“嗯。”
“磨坊的主人對我很好,他的兒子們也總讓著我,他們是不是很怕我啊?”
“嗯。”
“三樓的書,有幾本被我做成了鎧甲,那個超帥的啊,母親您要看看嗎?”
“嗯。”
“高屋叔叔昨天過來看我了,他還送給我一個大大的訓練假人,說是可以用來練擊劍,母親大人您有看到嗎?”
“嗯。”
“城西的農場殺了兩頭肥牛,說是要上貢給我們。”
“嗯。”
“母親大人……”
壁爐裡的火焰微微跳動,散發著恒定的光芒。
窗外,無儘的大雪從天的一頭綿延向地的一頭,永不停歇。
小男孩看著長桌對麵的母親,眨了眨眼,眼瞳深處閃過一絲不解與害怕。
他是保爾,保爾·布隆提婭,這座城市乃至全薩爾納加未來的主人。
他的母親對他很好,幾乎可以說是無微不至。
他的母親很喜歡他。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世界上幾乎每一位母親都會愛護自己的孩子。
父親大人對他也很好。
這是一個溫暖的家庭,沒有貴族間常有的權力鬥爭與冷酷無情。
夫妻兩人都在唯一的後代身上傾注了愛意。
可這一切都變了。
但是,父親在不久前死掉了。
據說是病死的。
在父親死掉的前幾天,母親就時常像現在這樣發呆,問她什麼都隻會得到“嗯”的回應。
桌上是簡單卻又不失昂貴的早餐,保爾的份已經吃完了,伊麗莎白的則一動未動。
她的目光直直地注視著正前方,眼神空洞。
這個方向正對著保爾,但保爾並不覺得母親在看自己。
她像是在看著什麼自己看不到的東西,像是在看著什麼……非常遙遠的東西。
那雙往日溫柔漂亮的眼睛裡並沒有自己的身影。
想到這裡,小保爾感到一陣莫名的寒噤。
母親大人……究竟在想什麼?
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地方嗎?
太陽被厚厚的雲層遮蔽,昏暗的大廳在火光中微微搖曳。
“外麵……很白啊。”
伊麗莎白毫無起伏的聲音在大廳中響起。
也許是血脈相連的緣故,明明沒有語氣起伏,保爾仍舊從母親的話裡感覺到一絲絲情緒波動。
怎麼說呢,就像是小孩子拿著撿來的破玩具玩了一陣,最後又把它丟棄掉——那種自然而然的隨意,理所當然的輕率。
保爾點了點頭,輕聲回應。
“嗯。”
。。。。。。
黃昏,城外的樹林中。
“保爾,雖然這麼問有點失禮……你的母親最近有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高屋握著拍子輕輕揮臂,將球擊出。
這是一種在民間流行的運動,叫做“回球”,遊戲雙方用裝著網的拍子擊球玩。
“奇怪的地方?”
保爾雙手握拍,用力將球打回去。
“除了和平常那樣發呆,沒什麼奇怪的地方。”
“發呆嗎……”
高屋若有所思,一邊下意識地擊球。
他的身形雖然肥胖,但動作卻很靈敏。
“不過,最近母親大人晚上開始做菜了呢。”
“什麼?”
“母親大人以前就經常為我做夜宵,不過在父親大人死前一段時間,她就不做了。”
“最近,我半夜睡覺睡醒,出去小便的時候看到母親站在廚房裡。”
“在廚房裡?她在做什麼?”
“磨刀。”
高屋的手一抖,本來很容易能接到的球落在了地上。
“啊,叔叔,你輸了。”
“你剛剛說伊麗莎白在乾嗎?”
“都說了在磨刀啦。”
“菜刀已經好久沒用了,需要磨一磨才行,母親一定是在做準備吧,說不定過幾天又能給我做夜宵了。”
高屋聞言,眉頭深深地皺起。
他並沒有和母子兩一起住在城堡裡,身為貴族,他在城裡有很多棟豪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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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這不代表他不知道城堡裡的情況,因為他小時候和大哥一起住在那裡。
廚房裡的用具不是專門有人替換的嗎?
為什麼貴族會需要親自磨刀?而且還是在三更半夜?
“叔叔,你還玩嗎?”
“不,等等……”
保爾疑惑地看著皺眉的叔叔,有些不解。
他好像很焦急的樣子,但具體有不知道是在急什麼。
父親曾經告訴過他,絕大多數的情感都需要有指向的目標,作用的條件。
但有一種情緒,它不需要過於明晰的緣由與目標。
人偶爾察覺到本不該知道的東西,不知道為好的東西,進而感受到這種情緒……
沒有理由的不安。
沒有指向的恐懼。
害怕。
“小子,聽好了!”
高屋猛地抓住了小男孩纖細的雙肩,目光前所未有的認真。
“接下來我和你說的話,彆讓任何人知道!”
保爾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大片飛鳥從樹上升起,像是一朵淺色的烏雲劃過天際,向著天空的遠方飛去,直到完全融入夕陽,消失不見。
“小心伊麗莎白。”
“……您是說剛來不久的侍女伊麗莎白小姐嗎?”
“不,我並不認識那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