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欲。
欲望的延伸,與理性二字格格不入的存在。
這是個貫穿人類乃至其他獵食者曆史的名詞,在生鮮狂放的極樂荒野中胡亂綻放的花朵。
食欲深刻地操縱著個體,影響著群體,在進化曆程前進與倒退中掌控著某種奇妙的旋律,催生出無數富於衝擊力的場景。
再沒有哪一種欲望,能夠像食欲那般刺激人的味蕾,激發出原始的衝動。
失去寶貴的食欲,它們的基因也消逝在了競爭的輪回之中,最後留存下來的,唯有最貪婪的進食者。
食欲的本質是淩駕。
受到食欲的操控,淪為掠奪的傀儡,欲望的奴隸,然後將代代流傳的醜惡繼續發揚下去,也不失為一種坦誠。
食王位麵,縱覽古托斯瑞亞大陸,當今的主宰者仍舊是長存於食物鏈之中,並占據主導地位的人類。
所有的生物都渴望著那王座,渴望著自身的本質淪為高貴,將殘酷蹂躪轉化為正當正確的統禦。
白色巨怪下方。
亞瑟望著那層層張開的怪異身體,深淵般的巨口緩緩打開,竟有一種自己即將被吃掉的荒謬感。
恐怖的氣勢充盈。
來自生命層次的碾壓感。
四周的空氣變得無比粘稠,鮮豔的色彩褪去,隻剩下逐層的黑白線條,立體空間趨向於單調的平麵結構……
百騎士的強橫身軀此刻卻根本不聽使喚,亞瑟隻能從旁觀者的視角看著自己與頭頂的怪物,強烈的焦躁與不安壓迫著他的心靈。
打不過。
逃不掉。
那就被吃掉?
我……會被吃掉?
恍然間,某個男人的麵龐在腦海中閃過。
三代聖人秦平。
他是否也曾無數次體會到自己此刻的感受?
與死去的生物同在。
與被烹飪的屍骨同在。
與自己曾經的同胞同在。
它們的痛苦,它們的悲傷,它們的卑微,掙紮,絕望,煎熬,對生的狂熱希冀追求,對死的茫然恐懼排斥。
排斥,抵抗,無能為力,最後不得不接受。
這就是被捕食者的感受嗎?
它們可曾有隱隱約約意識到,自己正在成為同胞的一部分。
——所以,他才“背叛”了人類?
秦平,那個男人將怪物也當成了自己的同類。
你們的傷痛是我的傷痛。
你們的過去是我的過去。
我與你們同在。
他要拯救的,是受到壓迫,養殖,烹飪的合成獸,曾經拯救凰華遺族的功臣,常人眼中的食材。
它們被犧牲,被獻祭,當作下層文明向上爬的踏腳石,爬上去之後又一腳踹開。
這算什麼東西?
難道可以被接受?
即使——當初幸存下來的人類可以接受,人類的後代可以接受,廚人可以接受,食者可以接受,二代聖人安格列可以接受,世界可以接受,既得利益者可以接受,食欲可以接受……
正義也不會接受。
秦平不會接受。
生死關頭,亞瑟卻走神了。
他感覺自己第一次明白了秦平內心所想,看到了他肩上背負的東西。
一閃而過的理解。
同調感。
人類是依靠互相幫助,團結協作,從而建立繁榮的種族,而不是靠著同族相殘,淘汰競爭,從而稱霸世界的野獸。
人不是動物。
人不會被食欲所掌控。
良心,底線,堅持,又或者是其他什麼……哪怕是幼稚的正義也罷。
一定有什麼東西,比單純的生存繁衍更加重要。
人性的尊嚴便在於此,它或多或少阻礙了人類文明變強的腳步,卻也賦予了它寶貴的光輝。
我們,不是為了活著而活著。
歪曲的曆史不會被認可。
要麼疏通它,解開死結,要麼在不遠的將來接受自我的懲罰。
可悲的是,大多數人類根本不知道真相。
真正保有神智的智慧野獸也沒把無智野獸當成同類。
它們是最可悲的存在。
秦平真正想拯救的是最廣大的受難者,他會被王食稱作聖人,受到追捧,卻是和其自身的本意無關。
或許,秦平從最開始就沒有打算背叛人類,他隻是想給無辜的怪物們一個重來的機會,也是給人類一個贖罪的機會。
一個找回自我的機會。
如果自己做不到,那就尋求星空中偉大存在的幫助吧。
向那【光陰繁花】,祈求文明的複興與繁榮。
為原人類申訴冤屈,給予它們機會——一個與人類並存的機會。
至於究竟是什麼樣的道路才能讓怪物和人類並存?
那是後來人應該考慮的事情。
看看這個位麵都有些什麼?
來自星空深處恐怖概念的追殺,逃亡凰華文明,人類掌控的下層文明,合成獸掌控的下層文明,被鎮壓的植物文明,亂入的權限者……
在明白了一切之後,秦平做出的選擇是……
自我犧牲。
在黑暗中獨自摸索,找尋光明。
如果無法走遠,將選擇的權力交給後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