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老頭子紅著眼進來,說是不小心把水壺打翻了。
她沒戳穿。
怎麼戳穿?他們隻是靠天吃飯的農家人,怎麼跟吃人不吐骨頭的畜生鬥?
她連站起來都做不到,能怎麼辦呢?
嗬嗬,沒辦法的。
她不是沒見過。
去年,村西頭的狗子也是這麼沒的,狗子爹想去討個說法,結果呢?
胳膊被打折,現在都不能乾重活。
上初中的閨女,也被這群魔鬼拖進玉米地。
聽說他們就連家裡的雞都沒放過,蛋黃都搖散了。
嗬嗬,地裡刨食的,拿什麼跟鬼鬥?
狗子家,直到現在出門頭都抬不起來,閨女更是每天瘋瘋癲癲的,見人就尖叫。
朱家,不能再冒險了。
她不能讓老頭子也沒了。
“奶奶,張口。”朱誠的聲音把她從回憶裡拉出。
少年用小勺一點點把藥吹涼,喂到奶奶嘴邊。
渾濁的眼睛看著孫子酷似兒子的臉,心如刀絞。
一口一口,把苦咽了下去。
藥汁順著嘴角流下,朱誠趕緊用袖子擦掉。
喂完藥,朱誠又端起飯碗:“奶奶,吃飯。”
孩子懂事的讓人心疼。
陳秀蘭搖了搖頭,她吃不下。
朱誠沒再勸,默默把飯菜端出去。
他知道,奶奶心裡比藥還苦。
聽著孫子的腳步聲遠了,陳秀蘭躺在床上,盯著屋頂的黴斑發呆。
沒看多久,她動了,枯瘦的手用力抓住床沿。
一點點挪動身體,殘廢的下半身往床下挪。
終是落地,老太太摔在地上。
她咬牙,一聲不吭,指甲縫裡都進了土,像一條蛆,一點一點,朝著牆邊舊木櫃爬。
地上留下兩條淡淡的紅,是手指磨破的印記。
終於,陳秀蘭爬到櫃子前,用儘全力,拉開最下麵的櫃門。
裡麵,放著一個布袋子。
打開,一遝遝用橡皮筋捆著的紅票子,露出來。
一,二,三,四,五。
五遝,五萬塊錢。
她兒子的命,就值這個數。
原來,人命也是有價格的。
陳秀蘭抱著五萬塊錢,再也忍不住,把臉埋進錢裡,肩膀不停顫抖。
不能再拖累這個家了。
孫子還小,才十二歲。
要是爭氣,五萬塊錢夠他念完大學了。
就算不爭氣,以後也能用這筆錢討個媳婦回來。
她不能把兒子的命,一口口喝進沒用的身體。
哭了不知道多久,老太太擦乾眼淚,整個人異常平靜。
她把錢重新包好,塞回櫃子裡。
然後,帶著血的手在地上摸索著,摸到櫃子腿後麵藏著的瓶子。
深棕色的玻璃瓶,瓶身上畫著骷髏頭。
農藥!
牙齒咬開瓶蓋,一股刺鼻的氣味散開。
最後看了一眼堂屋的方向,還能聽見孫子背書的聲音。
誠兒,奶奶對不住你,但...奶奶也是為你好。
閉上眼,仰頭,瓶口對著嘴。
化學液體灼燒著喉嚨,陳秀蘭劇烈咳嗽。
牙被咬的緊緊的,都是錢買的,不能浪費。
玻璃瓶滑落,泥土地被液體浸濕。
陳秀蘭癱在地上,身體抽搐,直直望著房梁。
兒,娘來陪你了。
堂屋,朱誠背書的聲音,一聲,又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