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寒走在一條路上。
這條路,有黃色的沙塵,蔓延到遠方,看不見儘頭。
一開始,這條路是枯寂的,隻有慕寒一個人。待到慕寒走出一段距離後,前方多了許多背影。
而在道路兩側,隔著一段距離,就有一副官吏裝束,戴著麵具的人用長鞭抽打著大地,驅趕著他們往前走。若有人停下,長鞭就會落到他們身上,發出灼燒的聲音,讓他們渾身顫抖。
“我不甘啊!”有人跪在地上,雙手撐地,被抽打的他喉嚨裡翻滾著鑽心的疼痛低吼。
他的身上,有隱隱超過列陣境的氣息。
他推開身旁的人,麵容猙獰地往慕寒所在的後方跑去。
“找死。”持鞭人低語一聲,長鞭甩出,在空中不斷伸出,洞穿空間後像繩索一般將他縛在空中。
那人青筋暴起,掙紮著嘶吼著卻無法掙脫。
長鞭似乎有著什麼特殊之力,他被長鞭緊箍住的地方不知何物正在被蒸發成虛無,給他帶來無法忍受的痛苦。
令慕寒震驚的是,他的身軀漸漸虛幻。
最終,持鞭人鬆開了他,而他落在地上,雙目失神,腳步不穩。縱然如此,他還是沒有倒下。他搖晃著,氣息虛弱,唯獨蕭瑟的背影可見昔日的風光。
“既是死人,何來不甘?身入輪回,褪去前塵。”持鞭人淡淡地道。
他這話,是對所有人說的。
慕寒方才明白,自己死了。而這裡,是真正的黃泉路。
慕寒慢慢地走著,默默看著這條路上的人。
這裡,有濕透了衣衫的執筆的書生,有吊著紫色舌頭、臉色詭異的道士,也有相貌美麗卻黯然落淚的女子,然而更多的,是身穿布衣的芸芸眾生。
“這世間,能得善終的又有幾人?他們或多或少,都有不甘死去的執念。而我……也是一樣。”
“我死了,被人殺了。可我還有那麼多事沒有做完……”
慕寒微微顫抖著,咬著牙關。
“母親我還沒有救……與滅江王的恩怨還沒有清算……欠雨革月的我也還沒有償還……”
慕寒走得越來越慢,好像隻要這樣,這條路就可以變得無限長。
周圍的模糊的山石似乎在變化,映出了慕寒的過往。
先是母親在自己兒時重複過不知多少次的故事,那映出的畫麵,不知道是真是假,讓慕寒恍惚。
自己在母親的撫養下長大,結識了二猴,這個和自己性格相反但無比要好的兄弟。兩人一起打架,一起跑路。
畫麵一轉,便是海邊。慕寒微愣,不知為何在自己記憶深處會有這個場景。
海風徐徐,沙灘上的自己走向浪潮,卻在某處停住,與一條紅鯉對視。
慕寒心頭微微一熱,那好奇的視線,與某個人的視線重合在了一起……
“龍嬈……龍……鯉魚……”
慕寒突然明白了,為何自己在第一次見到龍嬈時會有那樣的熟悉感,為何她一個龍族女子,會對素不相識的自己表明好感。原來一切,皆有前塵之由。
慕寒愣地幾乎快停下了腳步,直到聽見了鞭子在自己身邊的抽響之聲。
“不要停下!”這是另一個持鞭人的吼聲。
慕寒抿了抿嘴,繼續往前走。
這時,畫麵中的自己已將紅鯉放回了大海,畫麵一幻,便到了自己見到飛仙的那一日。
昏暗的小屋裡,二猴慫恿自己走上修仙之路,母親也以父親為由鼓勵自己。而後自己帶著盤纏去了青劍宗,在青劍山的半山腰處接受選拔,原以為落選卻峰回路轉進入了青劍宗外門,自此開啟了修煉的生涯。
以往的一幕幕接連而過,慕寒心裡難以割舍的情感越來越強烈,執念也越來越深。太多太多的人事物構成了他這一生,讓他不舍離去,不甘輪回。
山石上幻化的景象消失,慕寒還深深地陷在回憶裡,直到看見了橋。
一座橫亙在無邊無際的翻滾著虛無海水的冥海之上的橋。
橋上,有一老嫗。
形形色色的人排著長隊走到橋前,喝下了守橋老嫗遞過的湯,化作眼神空洞的存在踏上那不知通往何處的輪回之橋。
“喝下那湯,就結束了吧?”
慕寒苦笑了一下,心裡歎息:“忘去前塵,到底是解脫還是逃避?”
被刺客殺死時,慕寒記得當時自己是慌亂與恐懼的。而如今,他發現自己心裡更多的是苦澀。
一種被無力感充斥的苦澀。
在這裡,凡人不過魂體。冰雷種如何?陰陽體又如何?任誰都是螻蟻。那個被道路上的持鞭人壓製得差點形神俱滅的列陣境強者的魂體,就是最好的例子。
前麵的人走走停停,在這段時間裡,慕寒想了好多,可最後,都化作一聲歎息。
終於,到了慕寒。
看著麵前麵容蒼老的婦人,接過她遞來的湯碗,慕寒想起傳說中守著奈何橋的孟婆是陰間的府司,於是勉強地微笑,問道:“前輩,此方世界,是何處?”
雖然喝下碗裡的湯後一切都會忘卻,但慕寒還是想要知道關於這個問題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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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他修煉至今都不曾耳聞過的地方。
老嫗無悲無喜,用蒼老的聲音道:“冥界。”
“冥界嗎?多謝前輩。”
慕寒點了點頭,就當了卻了自己心中的執念。然後他閉上眼睛,將碗舉到了嘴邊,就要一飲而儘。
“慕寒!”
可就在這時,一聲似乎是錯覺的聲音遙遙傳入了慕寒耳中。
慕寒微愣,身體顫了一下,眼睛下意識想睜開,但旋即心中苦笑:“怎麼可能?師姐怎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是錯覺吧?”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慕寒也懂,他怕自己沒有勇氣在睜開眼後再閉上,因此用力的緊閉住眼,嘴唇抿向了碗中的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