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杬那聲撕心裂肺的呐喊，如同冰水潑入火堆，瞬間讓激烈的戰場凝固了。
虎落手中的電光錘電弧悄然熄滅，他驚疑不定地看著那龐大的怪物，又看看淚流滿麵的尚杬，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藍雨散去了凝聚的寒氣，眉頭緊鎖；沐檸操控的藤蔓鬆弛了些許，但依舊保持著束縛；將黎揮手讓光之壁壘的光芒稍黯，化作一圈淡淡的光球，隻是圍著怪物，限製它的行動。
“石……石武？”沐檸的聲音帶著顫抖，幾乎無法將眼前這猙獰的毀滅巨獸與記憶中那個沉默堅毅的師弟聯係起來。但她也很快反應了過來，輕輕捂著胸口——持續的戰鬥讓她幾乎忽視了自己體內的獵魔人寶石正在隱隱發熱。原來如此，怪不得幾天前乘坐飛龍來到龍之國，掠過惡魔龍峰的時候，自己體內也有隱隱的異樣。看來那個時候，石武已經被送到了惡魔龍峰了！
然而，雖然虎落他們放下了武器，但龍族那邊，仇恨的火焰卻並未那麼容易熄滅。
“什麼石武！它是傷害巴頓、擄走我們親人的怪物！”一個眼睛赤紅的年輕龍人戰士嘶吼著，根本聽不進任何解釋，舉起長矛就要再次衝上前去。
“對！管它以前是什麼，現在它就是個禍害！必須殺了它，為第一批上去的兄弟們報仇！”另一個聲音咆哮著附和，憤怒和悲痛讓他們失去了理智。
岡特握著戰斧的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臉上充滿了掙紮。老兵的經驗讓他察覺到事情或許真有隱情，但同伴的鮮血和鎮子的苦難又讓他難以釋懷。布魯姆則直接許多，他發出一聲低吼，重錘再次揚起：“你們幾個給我讓開！不然連你們一起砸！”
眼看幾名被憤怒衝昏頭腦的龍人就要繞過虎落他們，再次發動攻擊——
“得罪了！”沐檸眼神一凜，她不能讓他們傷害石武。她雙手急速舞動，地麵再次裂開，數根更加靈巧堅韌的藤蔓如同綠色的閃電，瞬間纏繞住了那幾個最衝動龍人的腳踝和手腕，巧妙地將他們拉倒在地，卸去了他們的武器，卻又沒有真正傷害他們。
可這一舉動，如同點燃了炸藥桶！
“你們這些外鄉人！果然和怪物是一夥的！”
“放開他們！”
“殺了怪物，還有這些幫凶！”
龍人們的怒火瞬間轉向了虎落，場麵一度失控，劍拔弩張！
“都冷靜！”將黎上前試圖勸說，可衝在最前的那個龍人直接一劍朝著將黎劈來，將黎沒有攻擊他，隻是靈活地躲開。
就在這時，藍雨快速而簡潔地向尚杬解釋了之前發生的一切：怪物的出現、掠奪食物、唯一的傷人事件、以及兩批捉鬼隊的遭遇。
尚杬聽完，用力抹去臉上的淚痕。她深吸一口氣，毅然走到了雙方對峙的中間，麵對著那些憤怒、悲傷、懷疑的龍族麵孔。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喧囂的清晰和沉痛：
“各位！請聽我說！我叫尚杬，來自遙遠的狐狸國。我理解你們的憤怒，理解你們失去親人、家園被毀的痛苦！”她的目光掃過岡特、布魯姆，掃過每一個龍人戰士，“如果我的家人被害，我的家園被毀，我也會和你們一樣，恨不得將仇敵碎屍萬段！”
她的話語引起了部分龍人的共鳴，騷動稍微平息了一些。即便最暴躁的龍族小夥兒，麵對著尚杬這含淚的眼睛，也無法下手。
“但是！”尚杬話鋒一轉，指向身後那被藤蔓束縛、在角落發出低沉威脅吼聲的怪物，“它，在變成這副模樣之前，他的名字叫石武！他是一位警察，是我的同伴，也和你們一樣，曾經為了保護弱小、對抗黑暗而奮不顧身！”
“你們一定也知道的，對吧，就在半年前，智人國那場浩劫。那些碎片，從天空中墜落下來，隻是擦過身旁，就足以讓人血肉模糊。所有人都在跑，都在逃。但你們知道誰選擇逆行，選擇站在那場浩劫的最中間嗎？”尚杬抱起虎落，“這個孩子，還有，……還有你們口中的那個怪物！”
眾人麵麵相覷，有些人的武器已經落在了地上。
尚杬放下虎落，擦了擦眼淚，“石武，他隻是一介凡人，血肉之軀，但他選擇站在那裡。他的右手還因此被廢了！作為一個魔藥師，沒有了右手，他得多艱難，多痛苦啊！”
“那你們知道他又為什麼要來這惡魔龍峰嗎？”尚杬指著“怪物”，“你們應該知道德拉肯做的惡事，他囚禁了火精靈，將他們困在岩漿之中。而石武就是為了救出那些可憐的精靈們，才自願來到這裡的！”
此言一出，最好戰的布魯姆也不禁垂下了舉著武器的胳膊。
她的聲音帶著哽咽，卻無比堅定：“他絕不是自願變成這樣的！他是被王城裡那個邪惡的大祭師奇遁用歹毒的魔法和魔藥改造、控製的！他和你們一樣，是受害者！”
她環視眾人，眼神充滿了懇求：“我們一路追尋到這裡，就是為了找到他，救回他！他現在不認識我們，不認識你們，他隻是在魔藥的驅使下本能地尋找食物，他甚至沒有主動殺害過任何人！那個受傷的鐵匠，是他為了保護孩子才……難道我們就要這樣，親手殺死一個還有機會救回來的、曾經的守護者嗎？讓真正的罪魁禍首奇遁在一旁看笑話嗎？”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費恩忍不住開口：“她說得對……巴頓大叔還活著，而且，這怪物……石武他，確實沒有真正下過殺手……”
岡特臉上的掙紮更加明顯，他看了看被藤蔓捆住的同伴，又看了看眼神清澈、言辭懇切的尚杬，最終，他沉重地歎了口氣，將戰斧重重頓在地上：“……好！我信你們一次！給你們……一個小時！如果一個小時後，他還是這副鬼樣子，還是威脅我們小鎮，那就彆怪我們不講情麵！”
布魯姆喘著粗氣，死死瞪了怪物一眼，但也悶哼一聲，算是默認。
尚杬感激地看了岡特一眼，然後毅然轉身，一步步走向被逼到山壁角落的怪物。
“石武……”她輕聲呼喚，聲音溫柔得如同怕驚擾一場易碎的夢。
“吼——！”怪物顯然不認得她，感受到靠近，立刻發出暴怒的嘶吼，掙紮著想要撲上來，卻被沐檸的藤蔓和將黎的光輝牢牢限製在原地，隻能焦躁地用爪子刨著地麵，熔岩般的唾液滴落，灼燒著雪地。
尚杬沒有退縮，她保持著緩慢而穩定的步伐，在距離它還有五六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她無視那撲麵而來的凶戾氣息和硫磺惡臭，隻是深深地看著它那雙流淌著血淚的、充滿混亂與痛苦的猩紅眼瞳。
“石武，你不記得我了嗎？”她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卻努力維持著平靜，“我是尚杬啊。”
怪物依舊低吼，利齒齜出。
尚杬仿佛陷入了回憶，開始緩緩訴說，像是在對它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在青木森林見麵嗎？那起連續殺人案，那時簡清還沒調到我們總局呢。你為了追捕那個影豹，闖進了他們幫派在森林裡的營地。我和費野趕到的時候，就看著你渾身是傷……我當時覺得，這個人真倔，真不要命……”
“我還記得有一年的警局年終聚會上，黑槿管理官那次似乎心情很好，請大家去了彼岸花酒店，老貴老貴的地方了！那次聚會上，你偷偷把我酒杯裡的烈酒換成了果汁，還以為我沒發現……”尚杬微微垂下頭，“但我是能喝酒的啊。”
“隻可惜，你也並不是我們刑偵部門的，所以少有共事的機會。真正意義上的共事還是在白雲山的彆墅裡。你還記得那個彆墅嗎？有簡清，有阿澤，還有這個小家夥……”尚杬回頭，虎落已經站在她的身邊了。
“還有……還有那次在月光下，罷了，可惜那是晨曦……要是那是真的你，該多好啊……”
她一件件，一樁樁，訴說著那些平凡卻珍貴的點滴。她的語氣時而帶著笑意，時而充滿心疼，淚水無聲地滑落。
起初，怪物依舊躁動不安，吼聲不斷。但漸漸地，隨著尚杬溫柔的聲音持續響起，它那狂暴的掙紮似乎減弱了。那充滿毀滅欲望的低吼，慢慢變成了帶著困惑和迷茫的、斷斷續續的嗚咽。它那雙猩紅的眼瞳中，極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閃爍，那純粹的血色仿佛淡了一絲。
它不再試圖攻擊，隻是歪了歪那巨大的、覆蓋著岩石的頭顱，喉嚨裡發出意義不明的、破碎的音節，仿佛在努力辨認著這個聲音，辨認著這些湧入它混亂腦海的、陌生又熟悉的碎片。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著這一幕，看著那猙獰的怪物在這位美麗女子溫柔的訴說中，一點點收斂起爪牙。
喜歡虎落人間請大家收藏：()虎落人間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