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燈裡的油已然見底,火光搖曳欲熄。龍峰下小鎮裡,老板娘和幾個同樣年邁、無法參與戰鬥的龍人老人圍坐在桌邊,空氣中彌漫著焦灼與不安。整整一夜,遠處龍峰方向傳來的爆炸聲、怪異的咆哮以及地動山搖的震感從未停歇,每一次聲響都讓他們的心揪緊一分。無人言語,隻有粗重的呼吸和偶爾杯底磕碰桌麵的輕響,壓抑得令人窒息。
叩、叩、叩。
清脆的敲門聲在死寂的黎明中顯得格外突兀。
老板娘幾乎是彈了起來,衝到門邊,猛地拉開門栓。
門外熹微的晨光中,景象讓她怔在原地。一輛奇特的“板車”停在那裡——車身由粗壯、帶著燒灼痕跡的藤蔓粗糙地編織而成,輪子則是兩坨碩大、不斷冒著寒氣的冰疙瘩。車上,赫然躺著那個讓她噩夢連連的龐大怪物!它渾身布滿猙獰的傷口和凝固的血痂,氣息微弱,仿佛隨時都會消散。
而在板車周圍,站著岡特、布魯姆、費恩以及其他一起上山的龍人戰士,他們個個衣衫襤褸,滿身煙塵與乾涸的血跡,臉上帶著劫後餘生的疲憊與茫然。除此之外,還有幾個陌生的麵孔:一個身材姣好,渾身濕透的狐族女子背著臉色蒼白的沐檸;一個扶著板車氣喘籲籲、身上帶著明顯燙傷的虎族少年;甚至還有傳聞中已經滅族的企鵝族少年。
“怪……怪物!”老板娘瞳孔驟縮,恐懼瞬間壓過了一切。她尖叫一聲,轉身衝回酒館,再出來時,手裡已經多了一把用來劈柴的厚重砍刀,眼神凶狠地盯著板車上的身影,就要衝上去!
“等一下!”一個急促喘息的聲音響起。藍雨上前一步,擋在了板車前。他原本整潔的衣袍如今破爛不堪,裸露的手臂和臉頰上有好幾處明顯的、紅腫起泡的燙傷,邊緣還帶著焦黑。“老板娘,請聽我們說……他,他是我們的朋友,是被壞人陷害才變成這樣的!求您,幫幫我們,他需要地方藏身和治療……”他的聲音帶著懇求,也因為傷痛而微微發顫。
老板娘這才注意到藍雨和其他人身上的慘狀,尤其是藍雨那觸目驚心的燙傷。她舉著砍刀的手僵在半空,臉上充滿了掙紮,看看奄奄息的怪物,又看看狼狽不堪、眼中帶著懇求的眾人,尤其是岡特也對她投來複雜而默認的目光。
最終,她重重地啐了一口,像是要把晦氣吐掉,煩躁地揮了揮手:“……推到後院庫房去!快點兒,天就要亮了,彆讓人看見!”她壓低了聲音,像是怕被什麼聽見。
眾人連忙合力,小心翼翼地將沉重的藤蔓板車推向酒館後方那個堆放雜物的、相對隱蔽的庫房。
安頓好“怪物”石武後,龍族的眾人回到酒館大堂。老板娘給每人倒了一杯劣質的麥酒壓驚,又端出來早已準備好的烤餅,奮戰一夜的眾人立刻狼吞虎咽起來。她自己也灌了一大口麥酒,布滿血絲的眼睛盯著岡特:“到底……到底發生了什麼?你們怎麼把它……把他帶回來了?其他人呢?我……”
岡特雙手捧著粗糙的木杯,手背上幾塊鱗片也被燙到泛白,搖搖欲墜般係在皮膚上。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那灼熱的恐懼和絕望一同吸入肺中,再緩緩吐出,開始了沉重的講述,將眾人的思緒拉回了那場岩漿地獄中的生死掙紮:
……就在山崖崩塌,漫天岩漿如同血色瀑布般傾瀉而下的瞬間!
“大家快進來!”虎落嘶聲咆哮,將體內最後一絲電能瘋狂榨取!更多的鐵砂從四麵八方被強行吸攝而來,原本隻護住沐檸三人的鐵砂壁急速擴張,堪堪將所有人都包裹了進去,形成了一個巨大但極其不穩定的鐵砂球!
然而,這僅僅是開始。地獄般的高溫瞬間透過鐵砂傳來,空氣變得滾燙灼肺。
滋啦——!
一處鐵砂較薄的地方率先被岩漿燒穿,灼熱的熔岩如同毒蛇般滴落!
“冰牆!起!”藍雨臉反應極快,幾乎是本能地揮手,一道厚實的冰牆瞬間凝結,堵住了那個缺口。冰與火瘋狂交鋒,白汽彌漫,冰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化。
“藤蔓!加固!”倒在地上的沐檸強撐著抬起手,扔出自己最後的幾顆種子。翠綠的藤蔓從鐵砂球的內部鑽出,如同網絡的筋骨,死死纏繞住內部的冰層和鐵砂,試圖增加結構的穩定性。
將黎則半跪在怪物巨大的頭顱旁,他將那枚剛剛逼出、還帶著沐檸體溫的獵魔人寶石,小心翼翼地塞入石武半張的口中,然後雙手按在石武灼熱的皮膚上,精純的光明靈氣毫無保留地渡入,試圖激發寶石的力量,徹底喚醒石武沉寂的意識。
但是,外麵的岩漿壓力太大了!溫度太高了!
噗!又一個缺口被燒穿,藍雨急忙補上冰牆,虎落努力調動更多鐵砂,但速度明顯跟不上。
嗤!岩漿濺射進來,藍雨躲閃不及,手臂被燙出一片水泡,他悶哼一聲,咬牙堅持。
啪!一根藤蔓被高溫熔斷,沐檸噴出一小口鮮血,精神愈發萎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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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砂球內部如同一個正在縮小的蒸籠,溫度急劇升高,空氣稀薄,充滿了硫磺和肉體燒焦的可怕氣味。龍人們徒勞地將腳下僅存的積雪挖起扔到內壁的冰牆上,希望能降溫,但積雪瞬間汽化,杯水車薪。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上每一個人的心臟。費恩緊緊抱著師傅留下來的藥箱,眼中充滿了恐懼;布魯姆發出不甘的怒吼;岡特看著周圍一張張瀕臨崩潰的臉,握緊了拳頭……
完了嗎?真的要死在這裡了嗎?
就在這最後的時刻——
“嗬……!”一聲低沉、卻帶著與此前怪物截然不同聲調的嘶吼從石武口中發出!
緊接著,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覆蓋在石武體表的那一層層厚重的岩石甲殼,竟然主動地、一塊塊地剝離下來!它們如同擁有生命般,精準地飛向鐵砂球各處正在熔穿泄漏的缺口,嚴絲合縫地堵了上去!
但那不是石塊!那是他身體的一部分!岩塊堵住漏洞的瞬間,石武發出了更加淒厲的慘叫。他正在強行用自己殘存的力量保護大家!
“石武!”尚杬隻覺得心如刀絞。
徹底恢複神智的石武眼神清明而堅定,他慢慢站起來,又發出一聲沉悶的低吼,整個由鐵砂、冰層、藤蔓以及他自身石甲構成的、斑駁而殘破的球體,猛然一震!然後,在眾人難以置信的目光中,這個沉重的球體竟然晃晃悠悠地、強行從粘稠熾熱的岩漿中拔升而起!
它像一個被巨人踢出的古怪石球,沿著陡峭的山脊,在黎明的微光中,一路顛簸著、撞擊著,帶著裡麵驚魂未定的幸存者們,轟隆隆地向下翻滾,直至衝勢漸緩,停在了小鎮邊緣……
岡特講完了,酒館內一片死寂。老板娘手中的麥酒杯不知何時已經空了。她目光複雜地看向後院庫房的方向,聲音乾澀:
“所以……他,既是殺害了我們親人的怪物,又是不顧自身救了我們所有人的……恩人?”她晃了晃空酒杯,像是在問岡特,又像是在問自己,“岡特,告訴我,我們……到底該拿這幫人,拿他……怎麼辦?”
岡特緩緩抬起頭,目光掃過酒館裡每一張或悲傷、或憤怒、或迷茫的龍人麵孔,最後,他的視線落在了自己腳邊那柄陪伴他多年、沾滿汙跡和血跡的戰斧上。他伸出手,粗糙的手指輕輕撫摸過冰冷的斧刃,久久地,沉默不語。
晨光透過窗戶,照亮了他臉上深刻的皺紋和那雙充滿了無儘矛盾與掙紮的眼睛。
……
“報——!”一聲長喝從城堡外傳至城堡內。
“何事?”希德勒·德拉肯坐在他那火山岩打造的領主寶座上,可身形似乎更加消瘦了。兩側的近衛各拿著一把附魔的巨扇,將縷縷青煙從他暗紅色的鱗甲上扇去。
“回稟希德勒大人,夜裡龍峰西麓的異動,斥候已經探得實情,並非斯諾的軍隊,而是另有隱情。”探子回道。
希德勒勾勾手指,探子小心翼翼地上前,然後輕聲將這夜的事一一道來。
“哈哈哈哈,竟有這樣的好事,真是天助我也!”希德勒聽完後仰頭大笑,他渾身青煙更甚,頭上的龍角竟燒了起來,嚇得身旁的近衛加大了扇風的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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