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桐合上奏折,指尖在卷軸上輕輕敲了兩下,似笑非笑地看向曹政:“老哥,你這升官發財怕是板上釘釘了。不過——”
周桐踱到窗前,陽光在他側臉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但江南那些商戶得知是你斷了他們財路,怕是不會善罷甘休。\"
曹政轉身時官袍下擺掃過地上的紙團,發出簌簌輕響:\"老弟是怕他們報複?\"
\"他們根本不懂琉璃製法,全靠倒賣西域貨牟利。\"周桐轉身,眼中閃爍著冷靜的分析,\"如今朝廷突然掌握技術,他們首先懷疑的,必是最近與江南商隊有過接觸的官員——\"
\"——而本官恰好在奏折裡寫明了此事。\"曹政接話,突然撫掌大笑,\"妙啊!周老弟這心思,當真縝密如發!\"
周桐微微眯眼,見曹政非但不憂,反而露出成竹在胸的神色,心知這老狐狸必有後手。果然,曹政從袖中抽出一封火漆密函,在掌心輕輕拍打。
\"老弟可知上月漕運衙門截獲的私鹽案?\"曹政忽然話鋒一轉,\"那批貼著"蘇杭綢緞"封條的貨船,實則是揚州鹽商的買賣。\"
周桐眸光一閃。這事他自然知曉,當時還奇怪為何鹽商要借江南布商的名頭。此刻見曹政意味深長的笑容,頓時恍然:\"老哥是要...\"
\"本官在奏折裡特意提到,那商隊自稱來自姑蘇,實則帶著閩南口音。\"曹政將密函遞來,\"這是按察使司的密報,那些"商賈"實則是福州海商假扮,專門替江南大戶銷贓的。\"
周桐展開密函快速瀏覽,嘴角漸漸揚起。好一招禍水東引!曹政這是要把江南商戶的怒火引向根本不存在的\"福州海商\"。難怪奏折裡對商隊的描述如此詳儘,連衣領袖口的紋樣都寫得清清楚楚。
\"高!實在是高!\"周桐真心實意地讚歎,\"不過老哥就不怕有人深究?\"
曹政負手而立,窗外的陽光將他投在地上的影子拉得老長:\"老夫在刑部十二年,經手的冤假錯案沒有一百也有八十。要論栽贓嫁禍...\"
他忽然壓低聲音,帶著幾分狠厲,\"那些鹽商至今還以為去年暴斃的師爺是吃河豚死的呢。\"
書房內突然安靜下來。老王不自覺地後退半步,喉結滾動。周桐卻笑了,伸手替曹政整了整有些歪斜的衣領。
老哥有應對自然好,小弟我也再次提醒一下老哥你,那些人雖不會造琉璃,但能壟斷市場多年,背後豈會沒有手段?你這折子一上,他們表麵或許會恭賀朝廷得此秘法,背地裡卻會猜到是你所為。”
他頓了頓,“江南商幫盤根錯節,與朝中某些人更是利益糾纏。你動了他們的奶酪,他們豈會坐以待斃?輕則散播謠言中傷你,重則——”他手指在桌上重重一劃,“買凶殺人也未可知。”
曹政聽完,非但沒有懼色,反而哈哈大笑,拍了拍周桐的肩膀:“老弟啊老弟,你說這話確實是多餘了,放心,老哥我也不是吃素的。”
他捋了捋胡須,眼中精光閃爍,“在官場摸爬滾打這麼多年,我豈會不知‘利之所在,險亦隨之’的道理?既然選擇與你共謀此事,便是看準了其中的機遇與風險。”
他站起身,負手踱步,語氣沉穩:“當年我從刑部離開,就是因為看透了那裡舉步維艱、晉升無望。如今我選擇站隊,便是看準了——”他轉身直視周桐,一字一頓,“二位皇子對你的看重。”
周桐眉頭微挑,靜待下文。
曹政繼續道:“五皇子如今在朝中如日中天,而你又是他麾下的得力乾將。此次琉璃之事,看似是我們二人之功,實則是為三皇子添了一枚重要的籌碼。江南商幫再囂張,敢與皇子叫板?”
他冷笑一聲,“更何況,我已暗中將部分琉璃樣品和方子抄送五皇子府上。那些人若敢動我,便是打五皇子的臉。”
周桐聽罷,眼中閃過一絲讚許:“老哥果然高明。兩手準備,而這一手‘借勢’,用得妙極。”
曹政擺擺手,笑道:“彼此彼此。我既然選擇了與你共進退,自然要謀定而後動。”
他語氣鄭重,“老弟,我曹政雖貪利,但更惜命。此次若能借此機會入京,我必會牢牢抓住,但也絕不會讓自己成為眾矢之的。”
周桐點頭,舉杯以茶代酒:“有老哥這番話,我便放心了。日後朝中風雲變幻,我們也好有個照應。”
曹政舉杯相碰,豪邁道:“這是自然!下次再見,怕是我已身在長陽了。”
周桐打趣道:“怎麼,老哥舍不得紅城?”
曹政大笑:“哪有什麼舍不得的?這次去長陽,我可是要好好體會一下官場的波瀾壯闊。”
他眼中閃過一絲野心,“如今錢財於我已是身外之物,我倒想看看,自己能爬多高——”
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補充,“當然,是在保全性命的前提下。若有一日風向不對,我立馬辭官,去老弟你的桃城買塊地,當個逍遙富家翁,豈不快哉?”
周桐搖頭輕笑:“老哥這算盤打得響啊。不過伴君如伴虎,凡事還需謹慎。”
曹政拍了拍他的肩,語氣篤定:“老弟,我信你。若你哪天覺得該撤了,我絕不猶豫,立馬跟上。”他眨眨眼,“畢竟,你可比我怕死多了。”
周桐聞言,與曹政相視大笑。
片刻後,周桐起身告辭:“客棧裡還有幾個嗷嗷待哺的,我得回去看看,免得他們掀了屋頂。”
曹政也不挽留,揮手吩咐下人:“去,裝幾樣早點,讓周大人帶回去。”
很快,精致的食盒遞到周桐手中。曹政親自送他到府門外,拱手道:“中午叫上大夥兒,咱們熱熱鬨鬨吃一頓!”
周桐笑著應下,轉身離去,等周桐提著食盒走出曹府時,聽見老王小聲嘀咕:\"少爺,曹大人方才說"抽身"...咱們真要...\"
周桐望向街道儘頭熙攘的早市,輕聲道:\"王叔,你見過下棋的人把真心思擺在臉上麼?\"他掂了掂手中食盒,\"走吧,再耽擱蟹黃包該涼了。\"
遠處客棧二樓,徐巧正倚窗遠眺。陽光穿透她手中的琉璃簪子,在窗欞上投下一道七彩光斑,宛如他們正在編織的,這個錯綜複雜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