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陵激動的心情久久難以平複,他親自執筆,將周桐方才吟誦的半首《古朗月行》工工整整地謄錄在雪浪箋上,吹乾墨跡,愛不釋手地看了又看。
“妙極!妙極!字字珠璣,仙氣盎然!”他搖頭晃腦地讚歎,再次看向周桐,眼中滿是期待,“先生,這後文……陵,實在是心癢難耐,日夜企盼啊!”
周桐麵上保持著謙和而神秘的微笑,從善如流地應道:“殿下厚愛,懷瑾惶恐。此詩後續,確需一番靜思沉澱,方能不負前意。
待懷瑾偶得佳句,定當第一時間前來府上,請殿下品評指正。”他這話說得圓滑,既給了對方期待,又沒限定死時間。
沈陵聞言大喜過望,連連點頭:“好好好!那陵便靜候先生佳音了!”
又閒談幾句詩詞風月,周桐覺得時機差不多了,便起身拱手,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讚歎與好奇:“殿下,您這府邸彆具一格,處處皆景,懷瑾方才一路行來,已是目眩神迷。不知可否煩請殿下允準,讓人帶懷瑾細細參觀一番?也好讓我這俗人,再多沾染些殿下的雅致清氣。”
沈陵正在興頭上,聞言立刻大手一揮身上的肉隨之輕顫),顯得極為熱情:“誒!先生說的哪裡話!何須他人?陵親自為先生引路!先生大才,能得先生品評,是陵之幸事,亦是此間景致之幸事!”說著,他便要起身。
然而,或許是因為太過激動,也或許是那精心紮製的“麥穗蒲團”本就鬆軟,他起身時動作又急了些,那寬大的肚子不慎抵到了身前的矮幾邊緣。隻聽“哎呦”一聲,他重心一個不穩,又“嘭”地一下跌坐了回去,模樣頗有些狼狽。
沈陵臉上瞬間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窘迫與尷尬,白皙的麵皮微微泛紅。
他眼神下意識地瞟向一旁侍立的那位鵝黃色衣裙、簪著麥穗的侍女,語氣裡帶上了幾分不易察覺的遷怒與埋怨,但仍努力維持著文雅的表象:“咳……爾等真是……沒點眼力!這椅子……呃,這案幾擺放得如此逼仄,也不知預先挪開些!竟讓本宮……讓先生在旁見笑!”
那侍女嚇得臉色一白,立刻屈膝就要跪下去請罪。
沈陵似乎又覺此舉過於失儀,顯得自己苛待下人,於他精心營造的“風雅仁厚”形象有損,忙不迭地又咳嗽兩聲,故作大度地虛抬了抬手:“罷了罷了!起來吧!些許小事,何須行此大禮?日後機靈些便是。”隻是那語氣中的一絲不快,終究難以完全掩飾。
周桐將這一切細微反應儘收眼底,心中對這位三皇子“雅皮之下”的性情又多了幾分了解。
他麵上不動聲色,適時地上前一步,輕鬆地將那礙事的矮幾挪開些許,微笑道:“殿下小心。這室內景致雖妙,略顯緊湊了些。殿下,請?”
沈陵就著台階下,臉上的尷尬之色稍褪,重新堆起笑容,順勢站起身,將那把描畫稻穀的折扇隨手放在案上:“先生請!今日定要帶先生好好領略一番!”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穀雨”房,墨韻與紙鳶兩名侍女早已恭敬地侍立在門外廊下,見狀無聲地行禮,隨後悄然跟在他們身後幾步遠處。
沈陵興致勃勃地引著周桐在他的府邸中漫步參觀。
穿過月洞門,踏入另一處院落,或許是應“芒種”之景,院內竟真的辟有一小塊田地,種著些應季的穀物,旁邊還放著幾件擦拭得鋥亮的農具作為裝飾;另一處題名“白露”的水閣,則引活水環繞,霧氣氤氳,涼意習習,石階上甚至刻意培育了些許青苔……
周桐一路看去,心中嘖嘖稱奇,感慨萬千:‘這已非奢侈二字可以形容,簡直是極致的享樂主義與形式主義!
每一處景致,每一片磚瓦,恐怕都耗費了無數銀錢與巧思。這位三皇子,沉溺於自我營造的風雅幻夢中,紙醉金迷,竟到了如此地步。’
同時,他心底也泛起一絲疑惑:‘如此招搖,近乎逾製,陛下難道就真的一無所知,或者……毫不在意?’
逛了約莫小半個時辰,周桐覺得火候差不多了,便看似隨意地笑問道:“殿下這府中,景致萬千,美不勝收,唯獨……似乎少了些女主人的氣息?莫非殿下尚未娶妻?”
沈陵聞言,搖著頭笑了笑,語氣帶著一種文人式的清高與挑剔:“女子?庸脂俗粉罷了。大多矯揉造作,人雲亦雲,毫無靈性可言。
陵所求之佳人,須得知我、懂我,能與陵詩詞唱和,心意相通,共賞這風月無邊,方為人生至樂。”
他張開手臂,仿佛要擁抱這滿園的“風雅”。
周桐聽著他這番高論,再看看這滿府環肥燕瘦、無一不美的侍女,心裡早已吐槽得翻天覆地:‘哥們兒,你這話說的……你府裡這些‘頗具才情’的女子,哪個不是百裡挑一的容貌?這還不算好色?隻怕是眼光太高,或者……’
他心念一轉,試探著問道:“以殿下之尊,陛下莫非未曾為您擇選名門閨秀,賜婚聯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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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陵停下腳步,臉上露出一絲毫不掩飾的譏誚:“那些官家小姐?嗬,每逢詩會,倒也來得殷勤。
隻是陵心中門清,她們多半是請了槍手,提前備好詩詞,來此不過是為了博個關注,攀個高枝罷了。矯飾太過,真心寥寥,更無幾分真才實學,乏味得很。”
他言語間,將自己摘得乾乾淨淨,仿佛全然忘了自己這滿府“才女”是如何來的。
周桐聽得眉頭微挑,強忍著才沒笑出聲來:‘好家夥,您這雙標玩得可真溜!她們是攀高枝,您這就是廣納賢才?
論起養尊處優,她們好歹還注重個儀態形體,您倒是心寬體胖,毫不介意啊。’
他麵上卻附和著笑道:“殿下所言,或許也有些道理。不過天下之大,想必總有才貌雙全、性情真純的女子,隻是緣分未到罷了。”
沈陵點了點頭,似乎被勾起了些許談興:“倒也有幾位家世才學皆不錯的,與陵也算有些往來。隻是……”
他搖了搖頭,扇子雖不在手,卻習慣性地做了個擺手的動作,“其詩詞文章,終究脫不出那方寸格局,吟風弄月則可,卻無先生筆下那吞吐山河、縱覽古今的豪邁氣魄與深邃意境。差之遠矣!”
周桐微微一笑,引導著話題:“讀萬卷書,終須行萬裡路。胸中未有丘壑,筆下自然難有氣象。殿下若有機會,真該去親眼看那大漠孤煙,長河落日,登泰山而小天下,臨滄海而歎遼闊。所見所感入心,落於詩文,自然不同。”他這話半是建議,半是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