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黃昏。
天邊的夕陽緩緩落下，一道佝僂的背影拄著拐杖，步履艱難地朝墓地走來。
老者比往日來得更晚一些。
平常日子裡，他都會帶著一把鐮刀，來到亡妻墓前清理雜草，可是今日他沒有帶鐮刀來，而是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來。
他的頭發已經花白，氣機枯竭，老者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然而，他已經沒有任何遺憾。
臨死前。
他想死在亡妻墓前，與亡妻合葬。
正當林老族長拄著拐杖，剛走進墓地不遠，他便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老者的身體輕輕顫抖，在片刻猶豫後，他還是決定走過去。
在那道熟悉的背影旁邊，還站著一位年輕男子，男子的懷裡抱著熟睡的女孩，此刻小家夥正睡得十分香甜。
在看到小女孩的模樣後，林老族長神色激動，小女孩的模樣和小時候的夢兒一模一樣，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幾乎是一瞬間。
林老族長就認出來，那是他的外孫女。
林楓看向老爺子，輕輕點頭。
林夢兒的聲音隨之響起：“林楓，我想和爹爹聊一會，你帶著囡囡在那邊等我好嗎？”
“好。”
林楓輕語，看了眼心事重重的林夢兒後，他默默退到一旁，給後者留出足夠的私人空間。
看到林楓的動作，老者心頭一沉，拄著拐杖，一步一步朝女兒走來。
“丫頭，是不是又遇到什麼傷心事了？爹爹在這裡呢，和爹爹說說看……”
老者來到林夢兒的身邊，看著心事憂鬱的女兒，心中忍不住一疼。
他知道。
女兒肯定是遇到大麻煩了。
聽到爹爹的聲音，林夢兒緩緩轉過身去，一臉委屈地撲進林老族長的懷裡，她的眼淚再也止不住，嘩啦啦地流出來。
老者心中難受，卻也隻能拍拍女兒的後背。
在他的記憶中。
女兒上次哭成這樣，還是從南海歸墟回來，她的身體器官全部扭曲，變得一個徹頭徹尾的怪物，女兒就撲在自己嚎啕大哭。
“丫頭，告訴爹爹發生什麼事了？”
“是不是林楓欺負你了，爹爹現在就替你教訓他。”林老族長臉上露出生氣的表情，一副要為女兒報仇的樣子。
“爹爹……”
林夢兒擦了擦眼淚，她似乎感受到老者枯竭的氣機，擔憂道：“爹爹……你是不是要死了？”
“胡說，爹爹長命百歲，怎麼可能會死。”老者吹胡子瞪眼。
似乎被爹爹的模樣逗笑了，林夢兒噗嗤一笑，而後擦乾眼角的淚水，難過道：“爹爹，我不想你死。”
“傻丫頭，生老病死本就是世間常態，爹爹的路已經走到終點，剩下的路屬於你們年輕人的。”
“爹爹，如果有一天我變成大壞蛋了，您會不會很失望呀。”
“傻丫頭，爹爹知道你從小到大調皮搗蛋，但是爹爹知道你本性不壞，而且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子，你都是爹爹爹的丫頭……”
“爹爹，我可能讓你失望了。”林夢兒落寞地低下頭，不敢去看爹爹的眼睛。
“丫頭，你是爹爹的驕傲，無論你變成什麼模樣，爹爹都不會失望的。”
聽到爹爹驕傲的話，林夢兒咽下心中的委屈，她再度振作起來，指了指遠方的林楓，道：“爹爹，其實我來也沒有什麼事，就是想帶囡囡和林楓來看你一眼。”
遠方。
林楓似乎有所察覺，抱著小若若，朝林老族長走來。
與此同時，他輕輕拍了拍懷裡的小女孩，將小女孩喚醒。
“咿呀……雞腿飛走了……”
小女孩茫然地睜開眼睛，想著到嘴的大雞腿消失不見，她不由得嘟囔起小嘴巴。
“若若，去和外公打個招呼吧。”
“咿呀……外公？”
小女孩睜開明亮清澈的眸子，好奇地打量年輕旁邊的佝僂老者。
“嗯，去和外公問個好。”
“外公你就是娘親的爸爸哦。”林楓耐心解釋道。
聞言，小女孩揉了揉睡意朦朧的眼睛，屁顛屁顛跑到林夢兒的身邊，抱著娘親的大腿，有些膽怯地和林老族長問好：
“外……外公好……”
“囡囡不記得外公了嗎？小時候外公還抱過囡囡咧。”林老族長拄著拐杖，笑眯眯開口。
看著眼前的外孫子，他仿佛又看到小時候的女兒，兩人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咿呀……若若想不起來了呢。”小女孩撓撓頭，害羞道：“不過若若覺得外公好親切，就像娘親一樣呢。”
“囡囡的嘴巴真甜呢。”
林老族長露出樂嗬嗬的表情。
就在老者和小女孩聊天的功夫，林夢兒能夠感受到爹爹體內的生機將要耗儘，隻是後者一直在強撐著，露出淡定的表情。
林楓和林夢兒兩人相視一眼。
仿佛猜出兩人的打算，林老族長突然開口，“你們兩個就彆想小心思了，老頭子我也該入土了，活了這麼長時間也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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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話一出。
兩人的表情有些難看。
“時間也差不多了，能夠看到你們一家三口，老頭子我死而無憾了，剩下的時間，我想自己靜一靜。”
“爹爹……”
“丫頭，不管你有什麼心事，爹爹都相信你會處理好的，人生的意義就是沒有意義，你所做出的每一個選擇，爹爹都相信你經過深思熟慮。”
“好啦，你們讓我一個人靜靜吧。”
林老族長擺擺手，似乎有趕客的意思。
“外公，若若會想念外公的。”小女孩眼巴巴地看著老者，她並不知道死亡是什麼，她隻是覺得外公的身體就像路邊枯萎的花朵，再也不會綻放生機。
“囡囡真乖，以後一定要聽你爸爸和娘親的話哦。”林老族長露出慈愛的表情，揉了揉小女孩的腦袋。
隨後。
老者擺擺手。
林楓兩人知道老者的心意已決，隻能抱起小女孩，朝老者重重鞠躬後，轉身離開。
“咿呀，外公再見……”
“囡囡再見。”
望著一家三口消失在樹林中的背影，佝僂老者歎息一聲，整個身體垮了下來，他艱難拄著拐杖，靠在亡妻的墳頭邊。
“老婆子，我答應你的事情辦到了。”
“丫頭過得很好……”
說罷。
老者滿意地閉上眼睛，靠在墳頭邊上，安安靜靜地睡了過去。
這一睡。
老者便再也沒有睜開過眼睛。
……
夜幕下來。
樹林中緩緩走出三道身影。
林夢兒不語，隻是朝逝去的老者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頭。
林楓帶著小若若，同樣朝老者磕了三個頭。
他們沒有去安葬林老族長的屍體，他屬於曆史，也應該由曆史來安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