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永昌十三年,春正月,淮州。
天色未明,雞鳴三遍,濃重的晨霧似一層化不開的輕紗,將廣袤無垠的鹽田籠罩得嚴嚴實實。
寒風凜冽,刮在臉上如同刀割。
高瑞裹緊了身上略顯單薄的棉袍,一腳深一腳淺地踩在鹽田間專門鋪設的狹窄木板上。
“哢嚓……哢嚓……”腳下清脆的聲響,是鞋底碾碎了木板上凝結的薄霜,以及昨夜析出的細碎鹽殼。
刺骨的寒意順著磨損的鞋底直往上鑽,凍得人腳底板發麻,但他卻恍若未覺。
一雙銳利如鷹隼般的眸子,正警惕地掃視著眼前這片白茫茫、凝聚了他整整五年心血的土地。
五年了!
自從他莫名其妙地魂穿到這個名為“大胤”的陌生王朝,成了這淮州鹽商高家一個不起眼的庶出三少爺,他就一頭紮進了這製鹽的行當裡。
憑借著前世紮實的化學基礎,他硬是咬著牙,結合這個時代的條件,磕磕絆絆地將高家祖傳的那套粗糙的鹵水提純工藝,改良了足足三次。
每一次改良,都讓高家鹽的產量和品質有了肉眼可見的飛躍,遠遠甩開了那些固步自封的同行。
也正是憑著這份實打實的功績,他這個原本備受冷落的庶子,才算在高家勉強站穩了腳跟,有了一席之地,分管了這片至關重要的鹽田。
對於這片鹽田的一切,尤其是空氣中彌漫的那股獨特的鹵水氣息,高瑞熟悉得如同自己的呼吸。
每日清晨雷打不動地巡視,隻需深吸一口氣,聞一聞空氣中那鹹澀的味道,他便能大致判斷出各個區域鹵水的濃度和狀態,比什麼老師傅的經驗都管用。
然而,今日,這熟悉的空氣中,卻有些不對勁。
那股常年縈繞鼻端的濃鬱鹹澀氣息,竟被一絲若有若無、卻異常清晰的、帶著硫磺特有的腥苦味道所侵染。
高瑞猛地停下腳步,濃密的眉頭瞬間擰成了一個川字。
不對!
絕對不對勁!
這味道,絕不是正常的鹵水該有的,倒像是……像是某種東西腐敗變質了。
他臉色一變,不再慢悠悠地巡視,而是疾走幾步,快步來到附近一處用來抽取鹵水的井口旁。
井口用厚重的石板蓋著,邊緣結了一層白花花的鹽霜。
高瑞毫不猶豫地蹲下身,動作麻利地從腰間解下一個隨身攜帶的、專門用來取樣觀察的細長竹筒,掀開井蓋,小心翼翼地將竹筒探入冰冷的井口深處,汲取了滿滿一筒鹵水。
借著東方天際剛剛透出的那一點熹微晨光,高瑞屏住呼吸,將盛滿鹵水的竹筒湊到眼前,仔細觀察。
下一刻,他的瞳孔驟然收縮,如針尖般銳利。
隻見竹筒上層的鹵水清液,不再是往日那般清澈透亮,或者因為濃度高而呈現出的淡黃色,而是泛著一種詭異的、令人心悸的深墨色。
他輕輕晃動竹筒,更能清晰地看到,竹筒的底部,沉澱著一層厚厚的、細密如同粉末的黑色顆粒。
在微弱的光線下,那些顆粒甚至閃爍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暗沉光澤。
這絕不是普通的泥沙,鹽井深處的泥沙絕不會是這種顏色和狀態。
高瑞的心中警鈴大作,一股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他。
他伸出食指,小心地沾了一點點竹筒裡的墨色鹵水。
指尖傳來一陣冰涼滑膩的觸感,比正常的鹵水要粘稠一些。
下意識地,他的手指摩挲向腰間係著的一個毫不起眼的粗陶罐——那裡麵裝著一些他根據殘頁知識搗鼓出來的、能與某些常見雜質反應變色的“土製試劑”。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陶罐邊緣時,一個硬硬的、帶著明顯折痕的紙片,硌了他的手一下。
那是……高瑞心中一動,將那硌手的紙片從陶罐和腰帶的夾縫中抽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