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水濁,嗚咽著向東流去,仿佛在為兩岸無儘的殺戮與野心奏響哀歌。枋頭壁壘依舊矗立,但曾經從中奔騰而出的鐵流,如今卻化作一股狼狽不堪的潰兵,如同被抽去了脊梁的喪家之犬,垂頭喪氣地縮了回來。
譙縣城下的慘敗,如同一場冰冷的暴雪,徹底澆滅了苻洪心中那團爭霸中原的熊熊火焰。他率領著僅存的一萬餘人馬,在撤退的路上,意誌消沉,往日的豪情與霸氣蕩然無存。帥帳不再是他運籌帷幄、發號施令的中樞,反而成了他逃避現實的囚籠。濃烈的酒氣終日彌漫在帳內,取代了曾經的殺伐決斷之氣。
“酒!拿酒來!”苻洪癱坐在胡床上,鎧甲未卸,上麵還沾染著譙縣戰場的泥濘與暗紅血漬。他雙眼布滿血絲,麵容憔悴,一把奪過親兵顫巍巍遞上的酒囊,仰頭痛飲,渾濁的酒液順著嘴角溢出,浸濕了虯髯,也浸濕了他那顆破碎的雄心。
“十萬大軍……十萬大軍啊!”他猛地將空酒囊摔在地上,發出野獸般痛苦的嘶吼,“劉琨老兒!冉閔!還有那些該死的鐵鳥、傀儡!天不助我!天不助我苻洪啊!”
軍師將軍麻秋靜立在一旁,低垂的眼瞼下,目光閃爍不定。他看著昔日不可一世的三秦王,如今淪落至此,心中那份原本被壓製下去的野心,如同毒藤般悄然滋長。他上前一步,語氣依舊恭敬,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大王,勝敗乃兵家常事。我軍雖暫受挫折,但根基未損,待退回枋頭,整頓兵馬,未必沒有卷土重來之機。”
“卷土重來?”苻洪醉眼朦朧地瞥了他一眼,嗤笑道,“拿什麼重來?人心散了,銳氣沒了……關中,關中怕是也……”他似乎想到了西線同樣失利的兒子符雄,話語戛然而止,又抓起一袋酒,猛灌起來,試圖用酒精麻痹所有的失敗感和對未來的恐懼。
麻秋不再多言,隻是默默退下。他心中已然有了計較。幾日後的一個傍晚,麻秋以“為大王排解憂煩”為名,在苻洪大帳內設下一席簡單的酒宴。除了幾名心腹侍衛,並無其他將領在場。
帳內燭火昏暗,映照著苻洪頹唐的身影。麻秋親自斟酒,雙手奉上一杯:“大王,請滿飲此杯。酒能消愁,亦能壯膽。我等追隨大王,必效死力,助大王重整旗鼓。”
此時的苻洪早已是半醉半醒,對麻秋雖未必全然信任,卻也未料到跟隨自己多年的軍師會在此刻發難。他接過酒杯,看也未看,便一飲而儘。酒液入喉,初時隻覺辛辣,但片刻之後,一股迥異於尋常醉意的劇痛猛然從腹中升起,如同有無數燒紅的鋼針在臟腑內瘋狂穿刺!
“呃啊——!”苻洪慘叫一聲,手中銅爵哐當落地。他雙手死死捂住腹部,額頭上瞬間滲出密密麻麻的冷汗,臉色由紅轉青,再由青變紫,身體不受控製地從胡床上翻滾下來,蜷縮在地,劇烈地抽搐。
“麻……麻秋!你……你這狗賊!竟敢……”他目眥欲裂,死死瞪著依舊保持躬身姿勢的麻秋,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與滔天的恨意。
麻秋緩緩直起身,臉上那慣有的謙恭與謹慎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平靜,甚至帶著一絲如願以償的殘忍。“大王,”他聲音不高,卻字字誅心,“您已失了心氣,再無爭雄之誌。枋頭基業,氐族未來,不能毀於一蹶不振之人手中。屬下……這也是為了我族存續,不得已而為之。”
“逆賊!我……我做鬼也不放過你!”苻洪還想掙紮,但那劇毒已然深入骨髓,侵蝕著他的生機。他猛地噴出一口發黑的血液,氣息迅速萎靡下去,最終癱軟在地,隻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陷入了深度的昏迷。
帳外親衛聽得異響衝入,見到的便是苻洪倒地不起、麻秋肅立一旁的場景。麻秋厲聲喝道:“大王突發惡疾!快傳醫官!封鎖消息,不得外傳!”他憑借多年積威,暫時控製住了局麵,但主帥中毒昏迷的消息,又如何能完全封鎖?軍中暗流頓時洶湧。
恰在此時,符雄率領著西線殘存的兩萬餘兵馬,曆經苦戰,終於突破了祖逖遊擊人馬的層層阻截,狼狽不堪地與苻洪本部潰軍彙合。然而,他見到的不是能夠主持大局的父親,而是躺在榻上奄奄一息、麵色烏黑的苻洪,以及軍中彌漫的詭異氣氛和麻秋那看似悲痛、實則難以揣度的眼神。
符雄瞬間明白發生了什麼,他悲憤交加,恨不得立刻拔刀斬了麻秋。但看著周圍麻秋的心腹將領,以及軍心浮動的三萬殘兵敗將,他強行壓下了這股衝動。此刻內訌,無異於自取滅亡。
“麻秋!”符雄雙目赤紅,死死盯著軍師,“我父王……究竟如何?”
麻秋麵露悲戚,歎道:“少將軍,大王憂憤成疾,突發惡疾,醫官也……束手無策。當務之急,是穩定軍心,速退回枋頭,再從長計議啊!”
符雄知道此刻不是撕破臉的時候,他咬牙點頭,接過指揮權,整合了這支加起來不足三萬、士氣低落到極點的敗軍,一路嚴防死守,躲避可能的追兵,倉皇北撤,最終艱難地退回了他們起家的根基之地——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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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枋頭堡壘,苻洪被移入靜室,但所有人都知道,這位三秦王的生命已如風中殘燭。彌留之際,苻洪偶爾會回光返照般短暫清醒。
這一夜,燈火如豆。苻洪艱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看到了守在榻前、麵容憔悴、眼中布滿血絲與悲痛的符雄。他顫抖地伸出手,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死死抓住兒子的手腕,那力道大得驚人,仿佛要將未儘的霸業與最後的囑托,一並烙印進兒子的骨血裡。
“雄……雄兒……”苻洪的聲音嘶啞微弱,如同破舊的風箱,“為父……錯了……中原……群狼環伺,非……非我族立根之地……”
他劇烈地喘息著,另一隻手指向西方,眼中爆發出最後一點灼熱的光芒,那是野心破碎後,僅存的、基於族群生存本能的最後智慧。
“關……中!四塞之地,沃野千裡……秦……秦之故土……可……可王……”
“放棄……枋頭,放棄……這河南……是非之地……西進!西進關中!”
“那裡……才有我氐人……真正的生機……和……未來……”
“答應我!西進!一定要……西進……拿下……關中!”
他的聲音越來越弱,最終,緊握著符雄的手猛地一鬆,無力地垂落下去。那雙曾燃燒著野心火焰的眸子,徹底失去了光彩,兀自圓睜著,望向虛空,仿佛仍在凝視著那片他最終未能踏足的、西邊的土地。
“父王——!”符雄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悲吼,重重跪倒在榻前,淚水終於決堤。
靜室外,黃河的濤聲隱隱傳來,依舊渾濁,依舊東流。枋頭壁壘內,三秦王苻洪的野心中道崩殂,留下了一個瀕臨解體的攤子和一個指向西方的、沉重的遺命。符雄擦乾眼淚,站起身,望向西方,目光中充滿了悲痛、仇恨,以及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
西進關中,已不再是戰略選擇,而是成了他必須完成的、血色的遺命和族群存續的唯一希望。東方的天空,冉魏的玄鳥旗正迎風招展,而西邊的道路,則布滿了未知的荊棘與挑戰。苻秦的命運,在失去創始人的這一刻,被強行扳向了另一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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