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稚魚坐滿雙月子,終於能出門時,隻覺渾身輕飄如羽,說不出的暢快。她在浴桶中好生沐浴一番,洗得滿身馨香,便笑著對喚夏道:“這一洗,連骨頭都似輕了幾兩。”
喚夏先前傷在胸口,養了月餘,陳稚魚才允她近身伺候。如今她手頭的活計少了許多,多半是鴻羽在前忙後,可喚夏卻毫無怨言。她心裡清楚,姑娘身邊總得有幾個得力心腹,這麼大的家宅,斷不可能隻靠一個貼身丫鬟便全然放心。
隻是鴻羽麵對她時,總帶著幾分尷尬與刻意的討好。鴻羽自己也明白,這段時間趁著喚夏養傷,自己多少是占了些便宜,頂了她的位置,連少夫人也愈發看重自己,合宜院裡一同來的姐妹,沒一個有她這般好運氣。
這般微妙的氣氛,終在一日被喚夏打破。她喊鴻羽一同吃飯,姐妹倆對坐飲酒,酣暢淋漓地吃了個痛快。席間,喚夏難得露出幾分江湖氣,對鴻羽道:“若非當年家中遭難,我也不會賣身為奴,如今說不定早已闖蕩江湖,做了個快意女俠。咱們今日便學那江湖兒女,些許雞毛蒜皮的小事,一笑置之便罷。你我皆是姑娘的左膀右臂,當同心協力才是!”
喚夏這番豪氣,倒讓鴻羽也放了心防。她端著酒杯,囁嚅半晌,才紅著臉道:“我嘴笨,不會說什麼漂亮話,但喚夏姐姐,你在我心裡,永遠都是姐姐。”
是夜,喚夏伺候陳稚魚哄孩子時,看著姑娘溫柔撫過小主子的模樣,又蹲在床邊,望著小主子那雙像蒲桃般水靈的眼睛,心都化了。她輕聲對陳稚魚道:“姑娘如今做了母親,身邊需要的人手隻會更多。尤其是小主子漸漸長大,身邊更不能隻有一個心腹。鴻羽這姑娘,有上進心,卻並非心思不正之人。今日我特意約她喝酒,把話說開了,想來她以後定能更沉穩可靠。”
陳稚魚將目光落在喚夏身上,二人一路相伴至今,彼此見證了對方的成長與蛻變。她望著喚夏的眼神,滿是溫和與讚賞,伸手撫了撫她的頭發,柔聲道:“比起鴻羽她們,在我心裡,你早已如家人一般。比起一年前,你我之間更添了默契,也多了份心有靈犀。喚夏,我很高興,當初方舅舅將你送到我身邊,我也幸好,沒有做那不爭氣的主子,讓你跟著受委屈。”
喚夏聽了,心中感動不已,將頭輕輕靠在搖籃邊,暗自下定決心:這輩子,定要好好護著姑娘,護著這小主子。
“姑娘,除了鴻羽,願柳和抱喜也頗有長進。關於她們二人,您可有什麼打算?”
陳稚魚聞言,沉默片刻,手指在被子上輕輕點了兩下,隨即收回手,緩緩說道:“她們二人埋頭做事,倒是從不偷懶。再等兩年看看吧,你和鴻羽多費心帶帶她們。”
說罷,她的目光轉向搖籃中睡得香甜的小女兒,眼底滿是化不開的慈愛。
喚夏一看便知姑娘的心思,心中對如何培養願柳和抱喜,也有了計較。
而此刻,尚在夢鄉中的願柳與抱喜,還不知自己的命運,又將迎來怎樣的轉折。
……
這日,陸曜休沐在家,與往常一樣,孩子睡在他們屋裡,乳娘夜裡來幾回抱走又送回來,白日都是陳稚魚自己帶著,孩子也格外粘著母親,陸曜趁著小兒熟睡時,將繈褓小心翼翼地交給母親照看。
未等陸夫人問話,他便擺擺手,不由分說地拉起陳稚魚往外走,神秘兮兮地說要給她一個驚喜。
陳稚魚本還在往回看孩子,一聽“驚喜”二字,她的腳步頓了頓,眼神瞬間變得有些複雜。
她猶記上一回他說有驚喜,結果那場宮宴竟演變成一場驚嚇,緊接著便是先帝的一紙詔書,將木婉秋強行指婚給他。
此刻他再說驚喜,她隻覺得心口發緊,望向他的眼神仿佛在無聲地質問:“你確定的?”
陸曜卻絲毫未察覺她的異樣,麵對自己即將要做的事,臉上寫滿了興奮,興致勃勃地與她一同登上了早已等候在府外的馬車。
馬車緩緩行駛起來,車廂內一片寂靜,陳稚魚摸了摸脖子,看著身上隨意穿上的衣裳,嘴巴癟了下。
過了半晌,終究按捺不住心中的不安,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袖,小聲問道:“你確定……這次真的是驚喜嗎?”
陸曜對上她眼中那抹揮之不去的不安,先是微微一怔,隨即恍然大悟般笑了起來,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語氣帶著幾分歉意與篤定:“放心,這次真的是驚喜,絕不再是上次那樣了。”
顯然,他也瞬間想到了上回那場驚嚇,心中不禁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
……
馬車跑了許久,城中的喧囂漸漸遠去,隻餘下車輪滾動的單調聲響。正當陳稚魚有些昏昏欲睡時,一股清新微涼的空氣夾雜著淡淡的鹹濕氣息撲麵而來。她心頭一動,下意識地掀開了車簾一角。
眼前的景象讓她瞬間清醒——澄澈的藍天與無垠的碧波在遙遠的儘頭相接,陽光灑在海麵上,碎成一片晃眼的金箔。海風吹進車窗拂起她的鬢發,帶著自由奔放的氣息,將她心中殘存的那點不安輕輕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