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宣家人不僅親自登門參加陸家的百日宴,宣大先生更是對陸曜、對整個陸家極儘褒揚,這份心意,再明顯不過了。
她不禁想到陸家在京中的處境。
樹大根深,枝繁葉茂,卻也因此招風。陸家兩房,一房手握兵權,鎮守邊關;一房浸染文墨,躋身朝堂。
這本是家族綿延的萬全之策,卻被許多人曲解為野心勃勃,就連先帝也一度猜忌陸家是想文武雙控,把持朝政。
可隻有真正了解陸家的人才知道,那不過是百年望族,為子孫後代謀求的一條自保之路罷了。步步為營,穩紮穩打,皆是為了在這波譎雲詭的京城中,護得一族平安。
而如今,宣家這位以風骨著稱的讀書人頭麵人物,卻在這樣的場合,公開為陸家正名。這意味著什麼,在場的人,恐怕都心知肚明。
方夫人端起麵前的茶杯,輕輕抿了一口。溫熱的茶水順著喉嚨滑下,也熨帖了她心中那一絲因看清局勢而泛起的波瀾,今日宣家來人,沒白來,每一句話都有其用意。
按理說,後宮之中,妃嬪們雖不至於到不死不休的境地,但也絕無可能成為朋友。尤其是宣貴妃與陸皇後,一個是早早嫁入東宮、如今榮寵加身的貴妃,一個是二嫁之身、一入東宮便占據正妻之位的陸家嫡女。
這兩人,即便麵上不公開打擂台,暗地裡也必然是針鋒相對,又如何能做到相敬如賓?
可宣家人今日的所作所為,與主動投誠又有何異?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她心中逐漸清晰:那麼,當今的宣貴妃,是真的不能生育了。
意識到這一點,方夫人心中五味雜陳,竟不知該鬆一口氣,還是該為那位貴妃感到悲哀。
宣家,滿門正直,家風嚴謹,是京中少有的清流人家。可為何偏偏,這樣人家教出來的女兒,卻落得個不能有後的下場?
這,也真是老天捉弄人了。
……
宣莨捏著手中的素箋,指尖微微發涼。母親的字跡一如既往的溫和,字裡行間卻藏不住小心翼翼的試探與安撫。
信是一早送來的,那時她還未起身。信中說,她與父親已代表宣家前往陸府,參加宣平侯長女的百日宴,一切都好,讓她在宮中安心。
\"安心\"二字,像一根細針,輕輕刺了她一下,痛得她久久不能平息。
她如何能安心?父母為了她在這深宮中能站穩腳跟,不惜放低宣家讀書人的身段,去主動交好陸家,去討好那位家世顯赫皇後的母家。
而這一切的根源,都在於她的肚子,遲遲沒有動靜。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與愧疚湧上心頭。她覺得自己不孝,自她出嫁以後,就沒有讓父母省過心,如今還要為了她如此操勞,如此委屈。
她秉性溫良,從不與人爭什麼。可這空蕩蕩的宮殿,這日複一日的等待,早已在她心底刻下了抑鬱的影子。
不能生育,就像一道無形的枷鎖,牢牢地困住了她,也困住了整個宣家。
她深吸一口氣,將信仔細折好,放回錦盒。事已至此,再多的哀怨也無濟於事。
目光越過窗欞,望向不遠處那座更為恢弘華麗的宮殿——坤寧宮。
不多時,隻見坤寧宮方向傳來一陣輕微的騷動。宮人們忙碌地準備著,儀仗也已在宮門外列隊等候。
宣莨知道,皇後娘娘要出宮了。
她要去的地方,正是陸府。
她的親侄女,陸家的掌上明珠,正等著她這位皇後姑母,回去接受滿府的祝福。
宣莨緩緩閉上眼,將那一點點的羨慕與失落,都深深藏進了心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