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華殿簷角的青銅鈴在夜風中叮咚作響，陳燕捧著《九宮星圖》轉過回廊時，正撞見隱月真人廣袖翻飛地倚在朱漆廊柱上。他指尖懸著的冰晶折出七彩虹光，將對麵元倧掌門氣得通紅的麵容映得愈發滑稽。
"妙音峰首座好大的架子。"元倧的玉扳指叩得青玉案咚咚作響，"上月魔修夜襲山門，玄微帶著陳燕守了整整三晝夜的護山大陣。你倒好，躲在後山聽雪閣撫琴弄月？"
陳燕往陰影裡退了半步。她記得那夜月輪染血，玄微師尊以身為陣眼時，確實有道冰藍劍氣自西北峰破空而來，替她擋下魔將致命一擊。此刻望著隱月袖口若隱若現的暗紋，忽然認出那正是當日劍氣殘留的霜痕。
"掌門師兄教訓得是。"隱月拂去衣襟落梅，腰間八寶琉璃墜晃得陳燕眼暈，"不如罰我帶弟子們去碧水天討債？聽說他們庫房裡還存著三壇千年玉髓"
"你當是去踏青？"元倧一掌拍碎案上茶盞，驚得陳燕懷中的星圖嘩啦作響。隱月忽然轉頭望來，眸中笑意凝成寒潭"小燕子，偷聽長輩說話可不是淩煙峰的規矩。"
陳燕硬著頭皮從藏經閣陰影裡走出，發間冰晶簪突然泛起微光。她恍然驚覺這是隱月那日所贈，怕不是早被下了追蹤術法。"弟子來還《九宮星圖》。"
"來得正好。"元倧突然掐訣，陳燕腰間玉牌倏然飛入他掌心，"三日後藏劍閣開放，你與心兒隨隱月真人同去群青大會——記得盯緊他，彆讓這酒鬼誤了正事。"
隱月輕笑出聲，陳燕卻盯著玉牌上新刻的"監察使"三字發怔。這燙金小篆竟與父親生前官印上的字跡如出一轍，喉間驀地泛起腥甜。她慌忙掐訣壓製心魔，沒瞧見隱月袖中滑落的冰晶正悄然化入她影中。
次日天未明，宋敏敏就抱著鎏金食盒撞開陳燕的房門。鵝黃襦裙的少女將十幾枚玉簡嘩啦啦倒在案上，驚醒了蜷在窗欞上的雪鴞。
"碧水天現任宗主是三百年前叛出紫霄的玉衡長老！"她拈起枚血色玉簡貼在眉心，"聽說他們護山大陣有處命門，就在"
陳燕舀著桂花醪糟的手忽然頓住。玉簡投射的虛影中，碧水天劍塚布局竟與父親書房暗格裡那卷殘圖分毫不差。瓷勺墜地的脆響裡，她恍惚看見母親臨彆前塞進她手中的羊皮卷，染血的指尖在上麵圈出某個朱砂標記。
"陳燕？你臉色好差。"宋敏敏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是不是心魔又"
"無妨。"陳燕撿起瓷勺，青瓷碎片在掌心割出血痕。她突然想起昨夜隱月意味深長的眼神，那枚融入影中的冰晶此刻正在丹田處泛著涼意，"敏敏，幫我找找碧水天近十年的星象記錄。"
藏劍閣開放當日，陳燕在劍池前被滔天劍氣逼退三步。萬千古劍嗡鳴聲中，她懷中突然飛出一枚染血的羊皮殘卷。殘卷與劍池中央的斷刃共鳴刹那，隱月贈的冰晶簪應聲而碎，化作霜雪裹住她周身。
"原來是你。"隱月的傳音混在劍鳴裡飄來，"二十年前陳禦史滿門被滅時，竟真有人從誅仙陣裡帶出了碧水天的陣圖。"
陳燕握緊突然認主的斷劍，劍柄處"青蕪"二字正泛著血光。記憶如潮水般湧來——母親臨終前捏碎的傳送符，父親以血為祭啟動的古陣，還有陣眼處那柄與眼前斷劍一模一樣的本命劍。
陳燕倚在藏劍閣外的千年槐樹上。樹皮間流轉的金色符文正與她腰間新得的青蕪劍共鳴，劍鞘上斑駁的血痕在夕陽下恍若遊動的赤蛇。
"所以說，藏劍閣選靈器，全憑道心深淺。"宋敏敏啪地合上鎏金折扇，驚飛了簷角打盹的仙鶴，"像心兒師妹這般成天隻知追著蝴蝶跑的，怕是連劍匣都打不開。"
心兒鼓著腮幫子把玩鬢邊垂落的銀鈴，清脆聲響驚醒了陳燕袖中沉睡的雪鴞。"敏敏師姐昨夜對著星象盤占卜到子時，不也沒算出自己的本命劍在哪個方位？"
陳燕望著鬥嘴的兩人輕笑，指尖無意識摩挲著青蕪劍柄的裂痕。三日前劍池認主時的幻象仍在腦海中翻湧——母親倒在血泊中攥緊的半張陣圖，父親臨死前用斷劍劃出的星軌，還有那道貫穿幻象的冰藍劍氣
"陳燕的道心定如昆侖雪玉。"素來寡言的林修突然開口。少年抱劍倚在朱漆廊柱上，玄鐵麵具遮住半張臉，"那日魔修來襲，她以春風化雨訣將瘴氣凝作三千冰刃時，眼中映出的不是殺意，是悲憫。"
眾人倏然靜默。宋敏敏的折扇懸在半空，鎏金扇骨映出陳燕驟然蒼白的臉色。她確在瘴氣中看見滿城百姓哭嚎，卻不知當時眼中情緒竟被旁人窺見。
"道心豈是肉眼可辨？"清冷嗓音自雲端落下，隱月真人踏著漫天霞光飄然而至。他腰間新換的玄冰玉佩與陳燕發間玉簪同時泛起微光，"就像此刻，你們可知這丫頭袖中藏著什麼？"
陳燕悚然一驚，青蕪劍突然震顫著脫鞘而出。殘劍懸在眾人頭頂，鏽跡斑斑的劍身竟浮現出星河倒影。隱月廣袖輕揮，劍影中的星辰驟然化作血色符文。
"二十年前，陳禦史用此劍為陣眼，以文臣之軀布下誅仙陣。"隱月指尖劃過劍脊，所過之處鏽跡剝落，露出底下鎏金的"忠義"二字，"這便是他的道——雖千萬人吾往矣。"
陳燕踉蹌扶住槐樹，掌心被樹皮間的符文烙得生疼。她終於明白父親臨終前那句"道在心，不在劍"的含義，滾燙的淚水滴在青蕪劍上，竟洗出一道寒芒。
"好劍！"玄微真人洪鐘般的聲音震得瓦當簌簌作響。淩煙峰首座拎著酒葫蘆從雲頭躍下，醉眼朦朧地指著劍影"這忠義之氣，倒是配得上我徒弟的悲天憫人。"
隱月突然輕笑，袖中飛出七弦琴懸在陳燕麵前"小燕子，不妨彈一曲？"見少女茫然，他屈指勾動琴弦，清越琴音竟與青蕪劍鳴合奏出金戈鐵馬之聲。
陳燕福至心靈，染血的指尖撫上琴弦。當《破陣樂》響徹雲霄時，藏劍閣七十二層劍匣同時洞開，萬千靈劍如銀河傾瀉環繞在她周身。心兒腕間銀鈴無風自動，在劍雨中織成護體光幕。
"琴心劍魄，原來如此。"元倧掌門不知何時出現在琉璃瓦上，手中星盤映出陳燕眉心血色印記，"隱月，你教的好徒弟。"
"掌門師兄說笑了。"隱月撫過袖口被劍氣割裂的痕跡，三日前他為助陳燕壓製劍靈反噬受的傷仍在滲血，"是這丫頭自己選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