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之中,奧夫與馬斯拉瑪憂心如焚。
唐軍仿佛不知疲倦一般奔襲不休,從下午直至半夜未有一刻停歇,近前、施射、撤退……周而複始。大食軍隊隻能被動應戰,結成陣列之時,對方遠程施射、一擊即退,奧夫又不敢追擊,唯恐中了敵人“引蛇出洞”之計。
數萬人的陣列看似嚴嚴整整、水潑不入,卻被敵人此等戰術剝皮牙子一樣一層一層剝掉,半夜激戰,損失數千人馬。
軍隊人心惶惶、士氣低迷。
馬斯拉瑪歎著氣、很是沮喪:“唐軍不僅火器神威驚人,又采用此等戰術,咱們非但沒有任何反敗為勝之機會,稍有不慎甚至有全軍覆滅之厄運。”
奧夫卻神情如常,目光灼灼的望著可散城方向,默然不語、若有所思。
馬斯拉瑪奇道:“你在想什麼?”
奧夫道:“我在想唐軍的火炮為何遲遲未至?”
現在他們麵對唐軍的“帕提亞戰術”,不得不將所有軍隊集結在一處,儘可能的減少傷亡。但如此一來,卻給予敵軍火炮發揮威力的機會,所以奧夫心裡早已打定主意,隻要唐軍火炮開始發射,馬上帶著軍隊向南撤退,不再顧及給葉齊德爭取從容脫身的機會。
可這邊轟轟烈烈打了半宿,固然傷亡不少,卻始終未能等到唐軍的火炮轟炸……
是唐軍大發仁慈、不忍見大食軍隊屍橫遍野、殘肢遍地?
怎麼可能!
唐人口口聲聲自詡文明之國、禮儀之邦,實則殘暴至極,對於外族之淩虐千古未有,周圍胡族深受其害,不知多少繁衍數百甚至上千年的部族,在大唐的殘暴統治之下不得不背井離鄉、遠遁遷徙,白天之時更是不管不顧用猛烈至極的炮火轟炸可散城,炸死、燒死的大食兵卒何止一萬?
天天唾罵大食乃“野蠻之地”“蠻夷之屬”,其作風相比大食卻有過之而無不及!
馬斯拉瑪一愣,想了想,道:“或許……唐軍火炮尚有缺陷?”
奧夫點點頭:“我也這麼想,或許其火炮不能久戰,或許其炮彈供應不足,或許其移動不便……總之,唐軍火炮固然威力驚人、莫可抵禦,但並非所向無敵。”
馬斯拉瑪精神一振,興奮道:“若今夜唐軍一直未用火炮攻擊,明日咱們撤退之時,便可見分曉!”
“帕提亞戰術”固然精妙、占儘優勢,但對於兵卒戰馬之消耗極大,若有效果更好、威力更大之進攻手段,豈能不用?
奧夫也很高興:“雖然這一戰損失慘重,吾等無可推卸,但若是能夠試探出唐軍火炮之缺陷,付出再多代價也值得!”
若說火槍、震天雷使得大食軍隊膽寒,那麼火炮所帶來的壓迫便足以使得大食帝國上上下下感到絕望。
那種雷霆轟鳴、山崩地裂之威勢,豈是血肉之軀可以阻擋?
大炮一響,大食軍隊望風披靡。
可若是火炮尚有缺陷,那就意味著大唐安西軍並非不可戰勝!
隻要采取正確策略,便有勝利之可能。
……
一直等到天色破曉,果然唐軍火炮再未發威。
雖然一夜之間軍隊損失足足四五千兵馬,奧夫與馬斯拉瑪熬得兩眼赤紅、疲憊不堪,精神卻很是亢奮。
火炮果然非是無敵!
馬斯拉瑪問道:“是否現在便開始撤退?”
奧夫遊目四顧,看著陣列外圍倒伏於地密密麻麻的兵卒屍體,因得知唐軍火炮尚有缺陷而來的興奮頓時遏止,心痛如絞:“缺少糧秣輜重,更無藥品救治,這一路退到康國不知還要多少兵卒喪命!”
馬斯拉瑪默然,歎著氣道:“誰能料到唐軍火炮居然進化至此等神威?非是我滅自己威風,這一戰即便將帝國所有軍隊調集於此,即便哈裡發親自坐鎮,結果也並不會有任何不同。”
炮彈落地、炸開,要麼彈片橫飛殘肢遍地,要麼火油四濺烈焰滔天,一萬人與十萬人沒有分彆,十萬人與二十萬人也沒有不同,任何戰略、戰術在此等毀天滅地之神威麵前,全無用處。
隻能引頸就戮、等待屠殺。
奧夫知道自己此刻身為主將,不能將頹喪之心情影響全軍本就低迷之士氣,振奮精神,下令道:“全軍輪轉用飯,待到日頭升起,咱們沿著藥殺水向南撤退!”
三支“叛軍”在半夜之時已經脫離戰場向北撤退進行休整,此刻的拓折城乃是一座空城。沿著藥殺水撤退,可以避免左右受敵之局麵,等快到拓折城之時再離開河道向南,直奔康國。
可等奧夫見到撤下來用飯的兵卒,再度沉默。
可散城的糧秣被叛軍付之一炬,其後雖然派兵搶救,卻並未救出來多少,根本不足以供應數萬人食用,況且激戰一夜,根本沒時間生火造飯,此刻兵卒們啃著堅硬乾癟的饢,沒用水,隻能仰起頭伸長脖子艱難的咽下去。
然而更為殘酷的,即便是饢,軍中所餘也不過三兩日之供給,根本等不到抵達康國,軍糧就將告罄。
而即便抵達康國,也未必就有攻擊大軍食用的軍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