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紹的馬蹄聲剛消失在轅門外。
盧植捋了捋花白的胡須,輕歎一聲:“本初性子向來如此,玄德不必介懷。”
劉備微微一笑,拱手道:“盧師多慮了,我與本初兄在涿郡時便相識,早知他性情如此。”他說話時眼角含笑,卻無人注意到他袖中微微捏緊的拳頭又悄然鬆開。
“你可知袁本初追的是誰?”
“左豐。”盧植自問自答。
老將軍忽然冷笑,這個表情在他儒雅的臉上顯得尤為違和,“本初早半月就傳書警告,說朝廷必派閹黨來刁難。”
“老師未給?”劉備試探道。
“我給得起黃金,給不起武人的脊梁。”盧植語速突然加快,像是終於找到傾訴對象。
劉備心頭一震。他早知朝廷宦官專權,卻不知已到了公然陷害朝廷重臣的地步。盧植乃當世大儒,海內人望,竟也難逃閹黨毒手?
“老師,閹黨在朝中勢力龐大,若您堅持不給...”
“老夫征戰半生,豈能向一群宦官低頭?”
劉備沉默片刻,忽然說道:“老師可記得當年在涿郡時,您教我的第一課是什麼?”
盧植微微一怔,隨即笑道:“"以直報怨,以德報德",出自《論語》。”
“正是。”劉備目光堅定,“但學生鬥膽想問,若直道而行將致性命之憂,又當如何?”
盧植凝視著眼前這位曾經的學生,如今的平原相,眼中閃過複雜的情緒。
良久,他長歎一聲:“玄德有話直說吧。”
劉備向前一步,聲音壓得極低:“老師,恕學生直言。此次閹黨來勢洶洶,背後必有十常侍授意。若您堅持己見,恐怕...凶多吉少。”
帳外風聲漸起,吹得軍帳微微搖晃,仿佛在應和劉備的話語。
“學生建議,”劉備繼續道,“老師可暫時避其鋒芒。涿郡雖小,但足以安身。我已在城外備好快馬與便服,隻等老師一句話。”
“你要我臨陣脫逃?”
“非也。”劉備正色道,“此乃權宜之計。老師正值壯年,國家大業還需您這樣的棟梁之才。若因一時之氣斷送性命,豈不令親者痛仇者快?”
他轉向劉備,忽然正色道:“玄德,若我遭不測,你當如何?”
這問題來得突然,劉備一時語塞。他自幼喪父,與母親織席販履為生,是盧植當年在涿郡講學時賞識他,收為學生,才有了今日。在他心中,盧植如師如父。
“學生...學生必竭儘全力,護老師周全。”劉備鄭重道。
盧植卻笑了:“癡兒。我盧子乾活了這麼些年,何曾懼過生死?我問的是——若朝廷因此事遷怒於你,你當如何自處?”
劉備這才明白老師用意。他沉思片刻,道:“學生一介白身,無足輕重。若真有不測,便回涿縣侍奉母親,靜待天時。”
“不夠。”盧植突然提高聲音,“遠遠不夠!”
老將軍幾步走到營帳中央,指著掛在壁上的大漢疆域圖:“你看這天下,黃巾雖平,但根源未除。十常侍把持朝政,賣官鬻爵;各地豪強兼並土地,民不聊生。我輩讀書人,學成文武藝,難道隻為獨善其身?”
劉備被這一番話說得熱血沸騰,卻又感到無力:“可學生...人微言輕...”
“玄德,”他沉聲道,“此番為師生平第一次,要勸你一句功利之言——”
劉備在馬上微微傾身:“老師請講。”
“你看這冀州大地,沃野千裡卻餓殍遍野。究其根本,不是天災,而是人心。”
他忽然轉向劉備:“本初雖性剛愎,但四世三公之資,門生故吏遍天下。更難得的是,他此刻正在招募天下英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