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在卯時的最初幾縷晨光中,林金輝的身影悄然出現在由軍士們築成的堅不可摧的人牆之後。
沒有多餘的寒暄,直接開腔,聲音洪亮,“今明兩天,此地將有草原上的牛、羊,以及突厥奴隸出售,各位可根據自家所需,入內選購。”
話音剛落,軍士們默契地讓開三條通道,猶如潮水般的人流瞬間湧入。
薛留一看洶湧而來的人潮,立刻高聲喊道:“排隊,注意腳下的橫線,一夥人站一起。”
他們隻在文城短暫停留兩三日,時間緊,有些花銷無需再增加,比如用石灰在地麵畫上顯眼的痕跡。
軍士們在泥地上,再如何用力劃出的深刻痕跡,經過無數人踩踏,最終隻能留下一點模糊的邊角,難以辨認。
所幸,南衙的最終目的,隻是是教會這些百姓排隊,避免他們一窩蜂地擠在一起。
可惜人都是有從眾心理,在陌生環境裡喜歡“抱團取暖”,哪管天氣是熱是涼。
這時候,在一旁維持場地治安的軍士就會強勢介入,硬生生將人群分開。
於是,場地內就出現這樣的奇景。兩撥人相隔一兩尺距離交頭接耳。交換著各自獲得的小道消息,他們最關心的自然是底價問題。
之前就有風聲傳出,南衙繳獲的牲畜和人口價格僅為市價的幾成,但具體的價格一直沒透露出來,民間流傳最廣的版本是五到六成,因為並州大概就是這個價格。
事實上,也確實差不多,隻是略有上浮,畢竟還要加上南衙諸衛的“辛苦費”。
售賣的價格並沒有固定,它是浮動的。最直接的規律就是——距離長安越近,價格越高。
百姓們懷揣著能湊到的所有錢財,懷揣著一顆忐忑不安卻又激動不已的心來到此處,準備購買今年家中添置的最大物件。
他們仿佛等待宣判一般,待臨時客串文書的軍士報出價格,心底暗鬆一口氣,夠了!
這個價格迅速傳開,甚至飄出這片場地,向著山林鄉野快速飛去。
軍士見麵前幾人遲遲不動,臉色一沉,“買不買?不買就出去!”
微笑服務,那定然是沒有的!若是有,說不定反倒將這幫百姓嚇得退避三舍。
領頭人連連點頭:“買買買!”
軍士問過領頭人的名姓,隨即手往旁邊指,“交錢!”隨即低頭忙碌起來,書寫交割文書。
數量如此龐大,自然不可能按照民間牲畜交易的模版來填寫,那樣一來,右武衛便是有再多識字會書寫的軍士,也忙不過來。
文書上無非寫明三點:牲畜數量、總價、對接人。
這樣一來,無論是交割還是百姓事後算賬,都有了明確的憑據。
百姓們帶來的銅錢早已清點完畢,串成一個個小吊,再彙集成一貫錢。
若是誰拿著一包散碎的銅錢來,右武衛可不會客氣,直接連包袱一起扔回去,讓他數清楚了再來,連根計數的麻繩都不會給。
三名軍士迅速上前清點錢數,並隨機從中抽出兩貫錢,一枚一枚地重新數一遍。
照常理來說,沒人會在這時候,作死占這一文兩文的便宜,但萬一呢!到時這啞巴虧就隻能南衙自己吃了。
儘管百姓們在出門前就已經將銅錢點算清楚,但見右武衛重新清點,心中還是不禁忐忑起來,生怕萬一數漏了一兩文。這種時候,寧可多出一些,也彆少了。
好在大家都是明白的人,負責數錢的軍士向同伴微微點頭示意,一切無誤。
臨時客串文書的人便將一式三份的文書推到領頭人麵前,問道:“認字嗎?看一遍!”
領頭人搖了搖頭,眼神中露出些許無助,他們這群人都是睜眼瞎。
軍士無奈地歎了口氣,大聲念道:“茲有文城王家村王六五購牛二十頭,總價一百貫。”
將旁邊的印泥輕輕往前一推,“會寫自己名字就簽字畫押,不會寫就按個手印。”
王六五不曾想,就這麼二十來個字,村裡人東拚西湊的一百貫就沒了。
可此地沒有牙人,中人,除了同行的村裡人,竟然連幾張熟臉都沒見到。他找不到人幫他確認文書內容,隻能顫抖著手按下了指印。
軍士將其中兩張文書交給王六五,交代道:“一張作為領牛的憑證,一張你自己留著。”
“不過,牛羊一旦出圈,概不退換。”
旁邊另一位早已等候多時的軍士,壓抑著激動的心情,說道:“跟我走吧,去領牛!”
路線早已規劃好,眾人都是糙實漢子,走上一兩裡路根本不在話下。
王六五等人亦是昨日徘徊在牛羊營外的人群之一,隻看大致方向,就知道路沒走錯。
軍士注意到最後麵的兩人肩膀上扛著一圈麻繩。
介紹道:“牛羊營外有馬醫,亦有售賣鼻環的本地商販。如果你們自己會穿鼻環,還能省一筆錢。”
馬醫,是民間對獸醫的稱呼,他們並不隻治馬。
或者說,以大吳當前的情況,人醫、獸醫或許都是同一個人。
至於鼻環也是豐儉由人,有錢的、想對自家牛好一點的買鐵環,沒錢的就買竹環。
這幾天,文城幾個現存的鐵匠,唯一的任務就是打牛鼻環。好在這活兒簡單,沒什麼技術含量,短時間內就能做出不少。
王六五聽到賣環穿環的都是本地人,並沒有多少觸動。心底暗自嘀咕,或許對其他人來說,雖然本地的“奸商”會賺一點錢,但比較下來,還是比遠道而來的南衙諸衛更令人安心。
他們遇到的這名軍士是個話少的,若是個熱情的話癆,說不定已經開始介紹起他在草原上的英勇事跡了。
每一張訂單,都有一位右武衛軍士帶領,隊伍井然有序,比先前鬨哄哄的場麵強多了。
王六五一行人聽從軍士指揮,本本分分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目光卻忍不住偷瞄向前方,那些已經順利領到的草原野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