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璠站在春風得意樓門口,眉頭擰成個疙瘩,看著身邊或堅持或猶豫的幾人,實在有些頭疼。清了清嗓子,語氣帶著幾分試探,“要不,我們先回去?”
這話裡的傾向性很明顯,大約是想勸馮睿達或是王寶瓊打退堂鼓。
王寶瓊伸手摸了摸自己圓潤了不止一圈的臉頰,臉上帶著幾分篤定,“來都來了!”
輕輕推了推身前的兩個小家夥,“正好讓安兒、麟兒沾沾文華之氣,總比在家瘋跑強。”
這話裡有多少水分,李君璠心裡跟明鏡似的。往常他們一家三口來春風得意樓,哪回不是直奔飯桌,何曾正眼瞧過牆壁上題的詩。李弘安年紀小看不懂倒也罷了,他和王寶瓊這兩個大人……唉,不提也罷。
馮睿達一錘定音,當然,話不怎麼好聽,“臨到頭了,當什麼縮頭烏龜!”
他一個舞刀弄槍的莽夫,都不懼這滿牆文字的“軟刀子”,旁人還有什麼好怕的!
他們一行人的帖子是王玉耶憑本事得來的,同行的除了她一位族妹,就是剛出月子、難得出來放風的王寶瓊,其餘人,說好聽點是“陪同”,說實在點就是“附庸”。
真正承擔護衛和照看孩子重任的是李君璠,至於馮睿達,那是他找來給自己解悶的。
顧盼兒在門口迎客,見了王寶瓊,老遠就笑著打招呼,熟稔得很,“三娘子、明月她們早就到了。”又轉身介紹了其他幾位女子,禮數周全。
王寶瓊四處張望了一圈,問道:“小玉呢?怎麼沒瞧見他?”
顧盼兒往身後的兒童遊樂區一指,“許是在那兒玩呢,這會兒正熱鬨呢!”
王寶瓊笑道:“正好,讓安兒他們幾個小家夥湊一塊去,省得跟著我們礙手礙腳。”往常這幾個孩子在一處玩慣了,倒也省心。
顧盼兒被她逗得撲哧一笑,“去吧去吧,那邊有人看著呢!”
王玉耶把人安排得明明白白,“我們幾個女人四處轉轉,你們自去樓上喝酒說話。”
這“你我”之分,自然是以性彆為界。連孩子都有了妥當去處,大人們就更自在了。
李君璠鬆了口氣,連忙攬住馮睿達的肩膀往樓梯走,“剛聽夥計說,附近幾家酒樓的菜都能送來,我們今天索性都嘗個遍!”
這會兒來的客人漸漸多了,女人們未必都紮堆在三樓,反倒三三兩兩地在各處題詩前駐足。遇上合心意的句子,便停下低聲討論幾句,興致來了,說不定還能唱和上一兩句。
她們中許多人,怕是此生頭一回踏足坊間酒樓,瞧著樓裡的陳設、牆上的詩,眼裡滿是新鮮。
大堂中間,重金請來的歌姬正伴著樂師吟唱,唱的都是古時才女的名作。待到文會正式開場,她們唱的詞,怕是就要換成今日新賦的詩篇了。
王寶瓊見識少些,笑道:“聽著倒是新鮮。”
王玉耶挽著她的胳膊,眼底帶著點神秘,“待會還有更新鮮的呢!”
從遠處瞧,這對表妯娌倒比族姐妹更顯親密。關係都是處出來的,她倆隔三差五就見麵,既沒什麼利益爭端,性子又合得來,自然越走越近。
至於王玉耶那位族妹,名喚王光照,排行二十九。
王玉耶嫁入馮家時,她還隻是個剛會說話、走路的小丫頭,彼此實在沒多少情誼。大族人家孩子多,親姊妹之間尚且未必親密,更何況是隔房的堂親。
王光照及笄之年特意從並州趕來長安,家裡打的什麼主意,不言而喻。
王玉耶如今已是嫁出去的女兒,娘家的事插不上嘴,唯有儘一儘王氏女的本分,帶著王光照在長安各處露露臉。符合她身份、要求的宴會一時難尋,春風得意樓的文會基調輕鬆,正好可以散散心。
至於其他的,王玉耶沒打算從王光照的婚事裡撈什麼好處,自然懶得做多餘的安排。
這些年,她一旦過得不順,就忍不住在心裡罵當初撮合她婚事的媒人。出門掉坑裡、走路被雷劈,那都是基操,哪還有心思摻和彆人的姻緣。
王玉耶人情練達,這點“偏心”自然不會擺在明麵上。轉頭拉住王光照的手,指著牆上的題詩道:“這些都是上半年長安才子才女們的手筆,有的確實出類拔萃,有的就純粹是湊數了,你瞧瞧能有幾首入眼的。”
話音一轉,“我曾聽聞,前些日子長安才女在壁上題詩讚頌千金公主,是在哪一處?”
那時候王寶瓊的肚子已經大了,自然沒法子親自前來看熱鬨,仔細回憶一番,不太確定地說:“聽盼兒說,好似在門對麵的斜後方。”
王光照順著她的話望去,輕輕抬手一指,“是在那裡嗎?”
倒不是她視力多好,實在是那一處的題詩太過整齊,與其他地方或張揚或隨意的筆墨比起來,顯得格外不同。
王玉耶笑道:“走,我們過去瞧瞧。”
果然,那一麵牆前聚集的女子最多,不知她們是在掂量同道的水準,還是在欣賞自己的傑作。
王玉耶遇上一位相熟的娘子,介紹王光照時說“這是我家族妹二十九娘”,輪到王寶瓊,便簡單一句“表弟妹”帶過。
內行人隻需看一眼人麵對滿牆題詩的眼神,便能大致判斷出對方肚子裡有多少墨水,是粗通文墨還是一竅不通。
太原王氏名聲在外,王光照自不必多言。輪到王寶瓊,那娘子隻笑著讚了句,“氣色不錯。”
王玉耶含笑解釋,“她剛出了月子,隨我來透透氣。”
那位娘子這會倒是真心實意地誇讚,“是個好福氣的。”
女人坐月子,說是要好生調養,可真正能養得周全的又有幾個?多少人在屋裡悶上一個多月,尤其是最難捱的炎夏,出來時往往氣血虧空,麵容憔悴。王寶瓊能有這般紅潤氣色,可見日子過得確實舒心。
王玉耶這才仔細打量那些借吳含生之事、由女子手筆寫下的心聲,越看越覺得有意思。指著其中一首問道:“這位紅袖居士是何人?待會可得好好認識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