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在營裡,無論“男妝”還是“女妝”,孫安豐向來隻當看客,最多在旁邊湊趣寫幾句酸詩調侃,從不上前摻和。
沒成想今日自己成婚,竟也有“塗脂抹粉”的一天,臉上敷著薄粉,眉梢被細細修過,連嘴唇都沾了淡紅的唇脂,瞧著倒比往日多了幾分溫潤。
薛留左右掃了一眼,發現屋裡其他幾位賓相臉上也或多或少有修飾的痕跡,有的敷了粉,有的修了眉,唯有他和秦景兩人麵色乾淨,沒沾半點妝粉。
秦景在南北兩地都待過,見慣了這類風俗,倒不覺得稀奇,淡淡解釋道:“江南風俗的確如此。”
畢竟男子敷粉的風氣,本就是從南朝興起的,江南士族一直保留著這份“雅致”。
雖說這場婚禮整體依著長安傳統置辦,但孫家在自己能做主的細節上,還是悄悄留了些江南特色。比如新郎和賓相的妝容,比如宴席上特意添的江南菜式。
對孫安豐這個“精神長安人”來說,臉上塗著粉、畫著眉,總覺得有些不自在,像是渾身裹了層薄紗,束手束腳的。
但他也清楚,這點小事犯不著跟孫文宴、朱瓊華置氣,隻能乖乖順著來。
薛留卻是頭回見這陣仗,臉上帶著幾分少見多怪的詫異,喃喃歎道:“這也不容易啊!”
屋裡其他人聽了,都沒明白他到底在歎什麼,是歎化妝麻煩,還是歎江南風俗特彆?
孫安豐倒是秒懂,一幫年輕的紈絝聚在一起,不著調的時候可不得聊點男女間的話題嗎?
有人說長安悍婦太過彪悍,動不動就提刀說理,難免羨慕江南女子的小意溫柔。
可若是讓他們知道,想娶江南女子做娘子,自己得先在臉上塗粉畫眉,不知道有多少人能接受這份“雅致”,怕是一半人得打退堂鼓。
對於“上妝”這件事,右武衛裡是涇渭分明的兩種態度。
一撥人是樂此不疲,樂在其中,另一撥人則是敬而遠之。
不過右武衛的“上妝”,早沒了最初“悅己悅人”的本意,大多是“搞怪”,後頭跟著的是明晃晃的軍功。
他們這群武將,向來務實得很,彆說塗粉了,若是汙泥能幫著攫取軍功,怕是能毫不猶豫地把自己埋進泥裡。
靳華清作為國色天香的小隊長,對此犀利點評,“那些不願上妝的,都是嫉妒!他們自己畫了妝更難看,才見不得彆人畫。”
這話倒也不全是玩笑,右武衛的漢子們大多濃眉大眼、皮膚黝黑,洗乾淨了是條威武的漢子,硬往臉上塗粉畫眉,反倒顯得扭捏造作,像個瘋子,確實沒幾人能駕馭得住。
薛留對江南風俗倒真生出些興趣,一來是好奇,二來也是想引著孫安豐多說說話,幫他消解些婚前的緊張。
“除了新郎上妝,江南風俗與長安還有哪些不一樣的地方?”
孫安豐一說起這個,倒來了精神,條理清晰地答道:“就說迎親,長安這邊多是騎馬迎親,隊伍浩浩蕩蕩走陸路。江南水路縱橫,就用彩船迎親,船身掛紅綢、貼喜字,船頭擺著銅鏡、紅棗、蓮子,一路上吹笛簫唱漁歌,熱鬨得很。
還有新娘進門,長安這邊要跨火盆、跨馬鞍,取‘紅紅火火、平平安安’的意思;江南那邊卻是跨米袋,一袋袋米疊著,讓新娘踩著過,象征‘豐衣足食’,更實在些。”
賓相之一的顧陽華接話道:“南方士族重文輕財,送聘禮的時候,除了金銀綢緞,還會附上男方寫的文章習作,或是幾首詩,寓意‘文定終身’,看重的是男方的才學。”
外人不知道孫安豐給竇家的聘禮裡,有沒有附上自己寫的文章。畢竟他雖會寫幾句酸詩,卻遠稱不上才學出眾。
而長安的風氣,向來更尚武些。
若是新郎能在迎親前露一手,比如射箭百發百中,或是親手獵來一隻大雁當聘禮,那才是能贏得滿堂喝彩的真本事,比寫幾篇文章管用多了。
朱爾容是朱瓊華的遠房侄子,平日裡與孫家往來不多,孫安豐此前甚至沒見過這位“表哥”,也不知孫文宴夫婦倆是從哪兒把他尋來的。
一筆寫不出兩個“朱”字來,今日他作為母家人來為孫安豐壓場子,也是賓相之一,這會兒也插了話。
“還有宴席,長安這邊多是一日宴,從早到晚熱鬨一天就結束,江南卻講究三日宴。”
“第一日是女家宴,新娘家宴請本族親友和女方賓客,展示嫁妝;第二日是正宴,夫家宴請雙方士族親友,席間不興歌舞,而是以詩文助興。”
“男方子弟均需作詩以賀新婚,若是作不出,或是作得不好,會被人笑話的!”
聽到這兒,秦景和薛留都不由得挑了挑眉。
長安的催妝詩、卻扇詩“為難”的隻有新郎一人。
江南倒好,連賓相帶新郎的兄弟子侄都得一起“交作業”。這要是遇上不通文墨的學渣,又偏偏親戚多,每逢婚禮怕是要愁得夜不能寐,想死的心都有了。
兩人心裡暗自慶幸,還好這場婚禮依著長安風俗辦,否則顛倒一番,即便不需要竇家人絞儘腦汁尋章摘句,就足夠激怒他們了。
朱爾容繼續說道:“第三日則是鄰裡宴,在夫家宅外搭棚,宴請街坊鄰居,菜品不用多奢華,但要熱鬨。”
這會的賓客就不是什麼有身份的人了,不過是體現士族展現睦鄰友好的一麵。
他們哪裡是重文輕財,分明是太有錢了,才能大宴幾日。
孫安豐並沒有多作解釋,這些規矩是江南大世家的講究,普通的士族和庶民,家資有限,大多是簡辦了結。
孫家雖也算江南出身,卻與那些傳統地頭蛇關係若即若離,就連孫安世成婚時,也沒完全依著世家的規矩來。
畢竟讓孫家子弟同浸淫其間多年的世家子弟比試文章,定然落於下風,沒必要自討沒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