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承安低聲道:“論情論理,是該的。”
雖然大家吃不到一個碗裡,但盧茂畢竟是他們曾經的主將,大吳的國公。
滕承安的眼神漸漸變得幽深,“阿照從前在幽州時,鋒芒太露,不知收斂,如今倒是沉穩了許多。”
羅玄應糾正道,語氣裡帶著幾分過來人的滄桑,“不是沉穩,是識時務了。”
就像他一點一點壓抑天性、收起桀驁,才換來世俗的功名富貴。
這個過程有多痛苦,隻有自己知道,值不值得,也隻能各人自己評判。
滕承安不理會下屬的傷春悲秋,說道:“可惜盧茂走得太早,否則他的兒子說不定真能接過他的衣缽。”
羅玄應甩甩袖子,“現在,說這些還有用嗎!”人都沒了,盧家也樹倒猢猻散。
滕承安正色道:“得立刻給縣公去信,接下來幾個月,幽州大營絕不能出亂子。”
盧照是從幽州走出去的,對大營裡的情況再清楚不過。
秦彤沒來由地“重病”,皇帝卻連下旨讓地方尋良醫診治的意思都沒有。這究竟是朝廷不在意,還是早已深知這隻是盧照“避禍”的由頭?
盧照退了一步,既顧全了自己,也給了幽州和朝廷台階下,大家都能體麵收場。
滕承安隻希望,幽州那些野心勃勃的人,彆不識好歹,非要蹬鼻子上臉,壞了眼下這好不容易維持住的平衡。
長安城外,秋意尚未將天地染透,道旁的垂柳仍倔強地守著枝頭的青翠。
葉片邊緣雖沾了些微霜的淡褐,卻依舊透著勃勃生機。
微風穿葉而過,細長的柳枝便如綠綢般輕搖,拂過亭角的木柱,又掠過行人的衣擺,為這場清晨的送彆,平添了幾分說不儘的溫柔。
長亭下,段曉棠等人早已等候在此,每個人手裡都攥著幾枝剛從柳樹上折下的新枝。
枝丫上還沾著晨露,晶瑩剔透地墜在葉尖,一碰便順著葉脈滾落,濺在泥地上暈開一小圈水漬。
自古長安送遠客,便有折柳贈彆的習俗,取“柳”與“留”的諧音,寓意盼著遠行之人莫忘故友,早日歸來。
亭外的空地上,秦景和盧照正牽著馬立著。
兩人身上已換了輕便的常服,洗去了軍營的肅殺,卻洗不去眉宇間那份刻入骨子裡的警惕與堅毅。
隻是在這離彆時分,那堅毅之下,隱隱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段曉棠作為上司兼朋友,率先走上前,將手裡的柳枝遞到盧照手中,語氣溫和卻字字清晰,“回去後,萬事以自身和令堂為重,安心靜養。營裡的事,有我們。”
她目光沉穩,沒有過多寬慰,卻傳遞著不容置疑的支持,“有消息我們會及時捎給你。”
盧照接過,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光滑的柳枝,喉結微動,最終隻化作一句,“有勞了。”
林婉婉緊跟著遞上一個沉甸甸的大包裹,臉上帶著幾分不舍,“這是我們收拾的程儀,裡頭除了乾糧和日用品,還放了些常用的藥材。”
頓了頓,似乎想細說每種藥材的用法,最終卻隻是飛快地道,“都寫了用法,若不確定,就找大夫問一問!”
不僅是林婉婉,其他親友準備的程儀裡,也大多夾帶了份藥材。
畢竟盧照歸鄉的由頭是母親重病,帶些藥材既合情理,也藏著眾人的牽掛。
至於這些藥材能不能正好對上秦彤的症狀,就是另一種說法了。
徐昭然在一旁看了看漸高的日頭,上前一步,手掌重重落在盧照肩頭,握了一下,催促道:“時候不早了,該啟程了,再耽誤下去,怕是要誤了今晚的宿頭。”
這次兩人是以“母病儘孝”為由離開,雖說有呂元正和吳越背書,若是耽擱太久消息泄露,難免會有衛道士跳出來說閒話。
畢竟在世俗觀念裡,男尊女卑、父高於母,盧照以“母病”避開父親改葬,難免引人非議。
這用“母病”換來的歸途,容不得半分閃失,必須在輿論發酵前,成為既成事實。
比起秦景上次一人雙馬倉促啟程,這次的準備要周全得多。
隨行的馬車裡堆著滿滿的行李,從換洗衣物到禦寒的被褥,一應俱全。
即便路上為了趕行程走得快些,也不至於太辛苦,至少能睡個安穩覺,吃口熱飯。
秦景和盧照不再耽擱,將飽含情誼的柳枝小心納入懷中,緊貼心口,隨即利落地翻身上馬。
盧照坐在馬背上,勒住韁繩,又回頭深深望了一眼長亭下的眾人。
陽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輪廓,也模糊了他此刻的表情。猛地揮起馬鞭,聲音帶著一種刻意的昂揚,穿透晨風,“諸位,保重!轉年給你們帶齊州的特產!”
“路上小心!”
“記得捎信!”
眾人站在亭下揮手回應,聲音順著風傳出去,落在秦景和盧照的耳中。
馬車軲轆轉動起來,與馬蹄聲交織在一起,漸漸遠去。
揚起的塵土落在黃土路上,又被微風吹散,最終,那支小小的隊伍便與遠處的天際線融為一體。
隻留下道旁的垂柳,還在風中輕輕搖曳,像是在替眾人,目送著遠行人的背影。
去年冬天,這兄弟倆還頂著風雪趕到並州,為右武衛撐場麵、壯聲勢,如今轉眼又到了分彆的時候,時光過得竟這般快。
林婉婉望著隊伍消失的方向,情不自禁地喃喃問道:“明年才回來嗎?那豈不是要等大半年?”
祝明月走到她身邊,順著她的目光望去,語氣平靜卻帶著幾分篤定,“不然呢?齊州到長安千裡迢迢,快馬來回都要近一個月,難道你還指望他們著急忙慌地趕回來過年?燕國夫人剛生病,為人子者總要在跟前多儘些孝心,免得落人口實。”
林婉婉想了想,覺得祝明月說得有道理,點了點頭:“是哦,倒也是我想岔了,還是‘儘孝’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