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金業帶著朱淑順幾人,手持鋤具來到田邊,向林婉婉微微頷首後,便俯身開始采掘。
鋤刃破開土層,帶著潮氣的泥土被掀開,一株株莖稈粗實的黃芪破土而出。
根係豐盈的藥材裹著濕潤的泥土,在陽光下泛著褐金色的光澤。
隨行眾人皆是經驗豐富的內行,僅觀察根須形態與表皮紋理,紛紛頷首稱許,“看這品相,得有三年左右了。”
三年,意味著林婉婉和趙大夫連續承擔了三年的未知風險,從播撒種子、分株定植到日常管護,投入的心力與錢帛難以估量,直至今日方見分曉。
“年份雖足,但藥效究竟如何?”這才是眾人最在意的問題。
在各大醫館與藥材商的評價體係裡,三年生黃芪隻能算剛夠得上台麵,遠不及五年、七年期的藥材價值。
至於十年以上的老黃芪,更是難得一見的臻品。
林婉婉笑著安撫道:“諸位不必心急,這些新采的藥材尚未清理炮製,評判藥效為時過早。等我們下山後,完成初步加工,再請諸位詳加檢驗可好?”
謝廣運忽然撥開人群,目光灼灼地望向林婉婉,“林娘子,可否容我也采挖幾株?”
一位須發皆白的老醫師隨之應和,“老朽一時技癢,多年未曾親手采收藥材,也想活動活動筋骨。”
在場眾人都心知肚明,謝廣運雖擅長經營,卻早已疏於醫道,采藥技藝更是生疏。
他上次親自入山采藥,恐怕要追溯到二十餘年前當藥童的歲月。
謝靜徽立即將自己的鋤具送到謝廣運手邊,“堂伯,你用我這把!”
她們師姐妹幾人所用的鋤頭,是林婉婉專門請人定製的,比尋常農具更為輕便趁手。
她並未刻意掩飾自己與謝廣運的親戚關係。
一則長安醫界大多知曉這層聯係,二來醫道傳承本就常見親屬相授,父子相繼、兄弟相傳、師徒相承,皆是常事。
反倒是像杜若昭這樣,出身寒門轉而習醫的,實屬少見。
謝廣運接過鋤頭,模仿趙金業的姿態揮動起來,誰知力道拿捏不穩,一鋤落下非但未掘出黃芪,反而險些傷及鄰近的藥株。
趙大夫在一旁瞧得真切,不由得彆過臉去,嘴角輕抿,那不太熟練的動作,倒讓他想起了當初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林婉婉。
兩人這般養尊處優的作派,倒頗有幾分神似。
儘管謝廣運與那位老大夫動作略顯生澀,卻意外成為了最合適的現場演示者。
他們挖掘節奏較為緩慢,下鋤的角度也更利於觀察,使得周圍眾人能清楚看到土壤的鬆軟程度,以及黃芪根須在土中舒展的形態。
新采的黃芪被快速分為兩類,根莖部分被輕柔地拂去附土,枝葉則另行歸攏。
不多時,幾隻背簍便被整理得滿滿當當。
此時大家雖還不能直接檢視黃芪的根莖,隻能站在稍遠處觀察那些被視為“無用”的葉片,卻也能從中窺得些許端倪。
一位老大夫俯身細嗅葉片,頷首說道:“葉色鮮潤、質地韌實,湊近可聞淡淡的豆腥氣,這是長勢好的征兆,想來底下的根莖定是飽滿粗壯。”
眾人在山上忙碌了將近一個時辰,最終帶著十餘筐沉甸甸的“戰利品”,聲勢浩蕩地向山下走去。
早有伶俐的藥童得了師長暗中囑咐,緊挨著背簍隨行,目光片刻不離其中的藥材,唯恐中途有人掉包或動手腳。
不過他們的關注點全在可入藥的根部,至於那些被單獨收整的葉片,後來被背去豬圈喂豬,他們倒是半點不在意。
在這些行家眼中,無法入藥的部分,本就與尋常雜草無異。
眾人沿著山路井然有序地往下走,林婉婉沒走多遠便氣息微促,額角沁出了細汗。
她轉頭望向身邊幾位白發蒼蒼的老大夫,隻見他們腰背挺直、步履穩健,尚有閒情逸致品評路旁的藥草,那從容之態令人稱奇。
忍不住在心裡暗歎一句,人比人氣死人。
剛走到山腳下,趙大夫揚手一揮,聲音洪亮地說道:“走,我們再去藥田那邊看看!”
丘端腳步頓了頓,臉上露出幾分遲疑,“趙大夫,剛剛山上那些成片的藥草,不就是藥田嗎?”
在他看來,除了“田”,哪還能生出如此整齊繁密的藥草。
趙大夫轉過頭,乾脆利落地答道:“山是山,田是田,可不是一回事。”
這話一出,眾人心頭皆是一驚,原來山上的藥草隻是“開胃小菜”,山下還有更豐產的專門藥田!
先前對山上藥草的驚歎還沒褪去,此刻又添了幾分好奇,腳步都不由得加快了些,想趕緊看看這“山田之彆”究竟在何處。
趙大夫帶著眾人在田間的小道上繞了幾段路,避開了成片的菜地,終於抵達了藥田所在的區域。
遠遠就看到幾位巡邏的莊丁牽著犬隻守在圍欄外,見到林婉婉和趙大夫,立刻上前躬身問候:“林娘子,趙大夫。”
隨即熟練地拉開了圍欄上的木閂,側身讓眾人進入。
藥田附近向來是生人勿近,這裡種著最核心的藥材,容不得半點差錯,平日裡除了負責侍弄的藥工,旁人哪怕是莊子裡的長工,也不能隨意靠近,更彆說今日這些外來的大夫了。
能被允許進入,已是極大的信任。
才走進這片藥圃,所有人都不由得停下腳步。
目之所及,是一排排劃分得井然有序的方形地塊,彼此間以半尺寬的土埂隔開,既便於行走,也方便日常打理。
更特彆的是,每塊地中都單獨栽種著一類藥材,邊界處則立著手掌大小的標識木牌。牌麵以墨筆寫著諸如“黃芪3”、“大黃2”等編號。
這些文字含義未明,令在場眾人一時麵露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