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廷眾多官署裡,軍器監算得上是人員最繁雜的機構之一,其下屬掌控的工匠數量極為龐大。
這些常年與工匠打交道的官員比誰都清楚,熊玉山提及的那些東西,歸哪個部門管轄。
殿中省、工部、將作監……乃至於軍器監自身,皆能從中分得一杯羹。
可若說能一次性集齊這麼多貢品與禦用之物,召喚神龍,不,敢私下流售的,滿朝上下,唯有少府監具備這等能耐。
畢竟各地的官營作坊就算膽子再大,也絕不敢把私藏的貢品不遠千裡運到長安出售,他們根本沒有這樣的門路。
更重要的是,官營作坊打造的貢品,向來藏有外人難以察覺的隱秘標記。
就像徐達勝之前指出的甲胄紋那樣,不懂行的人看不出任何問題,但內行人隻要稍加檢查就能分辨出來。
此刻,少府監這層遮羞布,竟被一名不知深淺的禦史當眾扯落,朝堂上的氣氛頓時凝結如冰。
禦用之物流落民間,朝廷威嚴何存?連一絲回旋的餘地都未曾留下。
熊玉山跪在大殿中央,把腦袋重重磕在金磚上,聲音鏗鏘有力,“臣仔細核查過,所涉物品多數歸少府監執掌。國之財帑流落市井,懇請陛下下旨徹查!”
吳杲的聲音像淬了冰,裹挾著滔天怒火,震得殿內梁柱仿佛都在顫,“少府監何在?”
少府監主官司文康踉蹌著出列,臉色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嘴唇哆嗦了好半天,才勉強擠出一句話,“臣實不知情。”
“人言可偽,但賬目和庫存做不得假!”熊玉山猛地抬頭,拋出早已備好的殺手鐧,再次伏地叩首,“臣懇請陛下派遣親信乾員,核驗少府監賬目,清點實際庫存!”
他脊背挺得筆直,一副義無反顧的姿態,渾不懼四周那一道道似要將他吞噬的目光。
這分明是舍得一身剮,要把少府監全體拉下馬。
這會少府監貪墨的是天子的家財,這些東西流到市井,難保商號不會拿禦用之物當噱頭叫賣。
到時候連街頭巷尾的販夫走卒都會議論,皇帝連自己的臣子都管不住。
就像鄉下的地主老爺一旦管不住家裡的長工,說不定哪個月黑風高夜,自己家就會被人洗劫一空,甚至丟了性命。
吳杲的底線是,你可以貪,但必須有度。
熊玉山剛才所念的賬目,單次數量雖不算多,種類卻包羅萬象。
少府監分明漏成了個天大的篩子!
熊玉山話音剛落,幾個身著青袍的年輕官員立刻出列,齊齊跪地,“微臣懇請陛下徹查!”
隻要有人起頭,積壓的怨氣便如決堤洪水一般泄出。
可惜多是些品階低的年輕官員,聲量雖大,卻難以左右朝堂決策。
真正握著權柄的高官,沒有一人對少府監的胡作非為,表示義憤填膺之意。
此刻,仿佛是君王和這些愣頭青不懂事一般。
吳越見狀,示意吳巡一起踏出隊列,高聲道:“些許蛀蟲不足為慮,臣弟願為陛下分憂。”
明明是與軍方無關的事,但此刻兩個掌兵的宗室站出來,態度再明確不過,他們是皇帝整肅朝綱最堅定的倚仗,震懾住的是貪心不足少府監及其關聯的高門大戶。
兩王之後,南衙幾位大將軍紛紛出列表態,那架勢,仿佛少府監的貪腐已不是吏治問題,反倒成了敵我矛盾。
火拱到這份上,吳杲就算想息事寧人,也絕無可能了。
吳杲的目光落在吳越身上,“七郎有何妙法?”
吳越愣了半晌,才遲疑著開口,“範二……倒是一個查抄的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