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
這兩個字像一道驚雷,在寂靜的屋中轟然炸開。
宗元緯猛地從椅子上站起身,椅腿在青磚地麵上劃出刺耳的聲響,他盯著曆宜然,語氣裡滿是難以置信:“曆老,你沒看錯吧?這般滿是戾氣的筆鋒,是女子所寫?”
大吳女子多深居內院,連朝堂之事都少有聽聞,哪個女子會吃了熊心豹子膽,摻和少府監貪腐這種要命的事?
在場眾人皆是如此想法。
大吳朝雖有女子習字,卻多寫簪花小楷,字跡柔美清秀。
可眼前這份投書,筆鋒如寒刃出鞘,字裡行間藏著一股壓抑不住的怒火。
任誰看了,都隻會聯想到鐵血硬漢,絕難與女人聯係在一起。
書法本無性彆之分,可不同性彆的書寫者,因生理結構、發力習慣與審美傾向的差異,筆墨間總會潛移默化地流露不同的氣韻。
男子握筆多靠臂力,字跡常顯雄渾。女子更擅用腕力,筆墨易見細膩。
可這些差異又極易被外界影響。
勤學苦練的女子,筆力能比男子更剛勁。感性細膩的男子,字跡也能極儘秀美。
書聖王羲之師從衛夫人,誰又能僅憑性彆判定二人的書法風格?
曆宜然看著眾人震驚的模樣,輕輕歎了口氣,“此種字體前所未見,投書者的筆法尚未至爐火純青之境,所以橫豎撇捺的轉折處,還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女氣’。”
那是腕力稍弱時,自然流露的細膩,男子很難模仿。
說到此處,曆宜然不由得暗自思量,這種未知字體不知師從何人,風骨獨特,本是難得的好苗子,可看投書者字裡的戾氣,想來是心境偏了,把字練“歪”了,實在可惜!
三司官員連忙湊到兩份文書前,睜大眼睛仔細分辨,可看了半天,依舊一無所獲。
他們常年與案牘打交道,識得字跡優劣,卻不懂何為氣韻,更看不出那所謂的“女氣”。
早在龔波案案發時,大理寺就曾猜測過投書者為女子,卻毫無依據。
不過是覺得女子對“紈絝戕害民女”這類事更易憤慨,且龔波招認被私審時,現場有女子聲音。
如今,長安最頂尖的書法名家言之鑿鑿,說投書者就是女子,由不得他們不信。
鬱修明不得不放下身段,以後輩的身份躬身請教,“後進才疏學淺,實在看不出其中端倪,煩請曆老細說一二。”
曆宜然沉吟片刻,斟酌著詞句,“類似字體的書法,老夫過往從未見識過。
但想來男子初學時,該似老梅枯枝,枝乾如戟,劍拔弩張。
女子腕力不及,更似月下疏梅,花瓣剔透,暗香浮動。”
這番話玄之又玄,全憑個人悟性。
曆宜然能分辨,是因為投書者的筆法尚未大成,若等她練至巔峰,這絲“女氣”便會徹底隱藏,再無人能憑字跡分辨性彆。
到那時,這株“梅花”會長成何種姿態,誰也無法預料。
“初學”不代表“年輕”。
隻能說明投書者平日練習較少,或許是事務繁忙,或許是另有隱情,無法整日練字。
虞建元沉吟片刻,問道:“曆老以為,投書人年歲、閱曆如何?”
一個人的人生經曆,都藏在她寫下的字裡。
曆宜然卻長歎一聲,搖了搖頭,“矛盾重重,老夫無從分辨。”
虞建元擰眉追問道:“這是何故?”
曆宜然轉頭看向身側的顧嘉良三人,示意他們發表見解,“你們怎麼看?”
顧嘉良語氣裡帶著一絲不確定,“以筆畫神韻而言,該是人屆中年,但……”
餘下的話說不下去了。
按常理,人到中年心境該愈發平和,可投書人字裡行間的戾氣,卻比早年的紈絝案供詞更重,像是積壓了滿腔憤懣,急於發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