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等孟呦呦狠下決心,一道尖銳的子彈破空聲乘風而來,強勢如斯,似奪命的令符。
孟呦呦此前最擔心的情況,此刻竟戲劇性地發生在了她自己身上。
子彈擊中了孟呦呦的背包肩帶,她隻感到肩膀上的肩帶猛地一扯,再一鬆,像是被無形的利爪撕開,偽裝服的布料也“嗤啦”裂開一道大口子,電台包與她的身體登時失去了連接,直直墜落了下去,眨眼間便消失在黑暗裡。
沒聽到聲音。
一百五十米的高度,電台包墜落的幾秒鐘裡,竟像是被深淵吞沒,連一絲回響都沒有。
須臾之間,右腳旁有煙霧彈炸開。
禿鳩的反應快得驚人,幾乎在狙擊手開槍的同一秒之內,煙霧彈便隨之拋出,然後精準地砸在孟呦呦身側,灰白色的濃煙瞬間翻湧而起,將她整個人裹挾其中。視野被徹底剝奪,耳畔隻剩下自己不堪負荷的粗重呼吸聲,和每間隔一秒便如約而至的子彈破空聲。
“咻!”
子彈擦過岩壁,碎石飛濺。
“咻!”
第二發子彈釘入她頭頂半尺處的岩縫,震得她指節發麻。
“咻!”
第三發子彈幾乎貼著她腰側掠過,作戰服被氣浪撕開一道裂口,冰冷的夜風灌進來,激得她渾身一顫。
煙霧乾擾的前提下,狙擊手雖然看不見她,但子彈仍舊一發接一發地釘在她周圍,像是死神在耐心丈量她的死亡半徑。
終於,三發子彈出膛後,崖底慢悠悠傳來了電台包墜落在地的沉悶回聲。
那道聲音仿佛是在提前預演一遍她的歸途,又似某種意味難明的催促,就跟等不及了一樣,見縫插針地搞出點動靜來,好叫孟呦呦聽見了,趁早動搖軍心、意誌力渙喪,快點去陪它。
孟呦呦的左臂早已脫力,不堪重負。她覺得她的兩隻手就是放在砂礫斑駁的混泥土直角棱上反複蹉跎的麻繩,磨著磨著,眼看著一股線一股線地斷裂開來,現在隻剩下最後一根顫巍巍的芯線,表層被刮擦得纖薄毛糙,內裡纖維支離破碎,它還在苦苦支撐。
可它自己心裡最是跟明鏡似的,徹底分崩離析就是下一秒的事。
肺裡灌滿了辛辣的煙霧,孟呦呦被嗆得猛咳了幾下。分不清是煙霧的影響,還是身體機能在做最後的報警,孟呦呦感覺眼前開始發黑。
接下來等著她的,不知道是命中的子彈,還是體力不支被迫鬆手掉下去,到底哪一個會先來?
孟呦呦覺得前者的概率要高點,畢竟他們養的狙擊手難道是吃乾飯的嗎?雖然是盲狙,但是打出那麼多槍,一槍不中有點說不過去吧?
人在臨死前,居然還會有這種閒情逸致去下注嗎?
真是夠荒誕的!孟呦呦想。要是她今晚有幸逃過一劫,活到晚年的時候拿這段傳奇經曆去跟那些小老太吹牛,估計都沒幾個人會信。
不過孟呦呦猜錯了,比這兩者更先到來的是男人一把攬住她腰節的那隻遒勁有力的臂膀。
男人的胸膛緊貼她的後背,四肢百骸的力量結結實實地包裹住她,也傳遞給她,大掌的虎口處嵌在她的肋骨凹陷處,他強勁脈動的心跳聲,隔著好幾層衣料,依舊震得她脊背發麻。
霍青山篤定的聲音在她耳畔炸開,“抱緊我,我帶你下去。”
孟呦呦發誓,她絕對沒聽過比這句話,還要好聽的話了。
孟呦呦的雙手雙腳像樹袋熊一樣緊緊鎖住他雄渾的軀體,她實在是抱得太用力了。
是的,她其實一點也不想死,她還要拿這件事去跟那些小老太太吹牛呢!
她想活想得要命!
隻有無限接近過死亡的人,才能深刻意識到,原來自己是那麼的渴望活下來,不止如此,還想活得久一點,越久越好。
刻不容發,男人的右腳猛地發力朝岩壁上狠狠一蹬,像是一張拉滿的弓突然鬆開,孟呦呦的腰間旋即傳來一股力量,整個人被拽離了崖壁。
耳邊呼呼,風聲獵獵,世界突然天旋地轉。
孟呦呦下意識閉緊雙眼,卻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身體正在在瘋狂下墜。那種失重感讓她心臟驟停,像是被人從萬丈高樓推下。
可緊接著,一股蠻橫的力量從腰間傳來,孟呦呦能感受到夾在兩人身體之間、纏在他腰上的那幾圈繩子開始收緊,硬生生將下墜的勢頭扯偏,拽著他們向右下方斜斜高速蕩去。
“唔......”頭頂傳來霍青山的一聲悶哼。
孟呦呦的臉頰緊貼著他的胸膛,她能清晰感受到他在一瞬間全身繃緊的肌肉。
繩索的拉力全部作用在他腰間,勒得作戰服“吱呀”作響。那股窒人的力道太可怕了,孟呦呦想都不用想也能知道。
一聲剛止,一聲又起,這一次孟呦呦似乎還聽見了彆的異響,像是骨骼和硬物高速之下碰撞在一起的聲音。
他平時那麼能抗痛的一個人,居然也會哼聲連連,忍都忍不住。
可……摟著她腰間的手臂卻自始至終紋絲未動。
這些個瞬間裡,他就是她的天,串聯在一起,占據了她所有感官,是她的全世界。
也是從那一刻起,孟呦呦無比清楚地意識到她這輩子再也沒可能放下他了。
原來愛一個人,可以比深愛更深沉,比念念不忘更永恒,那些已經根植於心底深處的傾巢愛意還能繼續向下生長紮根,似乎永遠永遠都不會有儘頭。
在這個世界上,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愛,居然可以是個無底洞!孟呦呦見識了,卻不知道這算是一種幸運,還是不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