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闊的主街兩旁,密密麻麻擠滿了從城外逃難進來的百姓。
他們拖家帶口,麵黃肌瘦,眼神麻木而驚恐,裹著破舊的棉被或草席,蜷縮在冰冷的石板地上。
嬰兒的啼哭、傷者的呻吟、絕望的歎息交織成一片壓抑的背景噪音。
原本繁華的商鋪大多關門閉戶,隻有少數售賣粗糧和劣質草藥的鋪子前排著長龍。
當許琅一身玄甲,在福王儀仗和黑袍軍親衛的簇擁下出現時,死寂麻木的人群仿佛被投入了一塊巨石!
“是...是許家二公子?!”
“什麼二公子,那是國公爺!”
“是國公爺回來了,國公爺帶著黑袍軍回來救我們了!”
“......”
短暫的沉寂後,是山呼海嘯般的哭喊和呼喚!
無數雙麻木絕望的眼睛瞬間燃起了希望的光芒,人們掙紮著站起來,朝著隊伍的方向擁擠、磕頭、哭訴。
仿佛許琅就是那根唯一的救命稻草。
“國公爺,東夷倭子殺了我全家啊!”
“求國公爺為我們報仇!”
“國公爺趕走海寇,救救海州!”
“......”
聲浪如潮,飽含著血淚與最卑微的祈求,衝擊著許琅的耳膜。
他端坐馬上,看著那一張張涕淚橫流、充滿希冀的臉龐,看著這座曾經富庶安寧、如今卻如同巨大難民營的故鄉城池,一股沉重的責任感夾雜著滔天的怒火,在他胸中激蕩。
一年前,他離開這裡時還是國子監學生,雖小有名氣,卻遠非今日權柄。
如今他以大乾鎮國公、黑袍軍統帥的身份歸來,背負著的卻是整個海州的期望。
這期望,重逾千鈞!
福王在一旁看著這一幕,臉上的笑容依舊,眼底卻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霾。
許琅在海州的威望,比他預想的還要高!
隊伍艱難地穿過擁擠的街道,抵達了位於城中心的福王府。
王府巍峨氣派,朱門高牆,與外麵難民遍地的景象形成刺目的對比。
門口早有盛裝的仆役等候,在看到福王等人到來後立即迎了上來。
宴席設在王府富麗堂皇的花廳。
珍饈美味,玉液瓊漿,絲竹管弦,靡靡之音。
福王高居主位,許琅被奉為上賓,許山、梁溪、蘇國瑞、何濤等人作陪。
一派歌舞升平,仿佛外麵的血火苦難從未發生。
席間,福王再次表達了對許琅馳援的感激涕零,對海寇暴行的痛心疾首,對江老帥殉國的深切哀悼。
言辭懇切,情真意切。
蘇國瑞和何濤也輪番上前彙報軍情,內容與許琅路上所見所聞大致吻合。
東夷海寇主力神秘強大,戰術詭詐,突然襲擊下,破浪營猝不及防,全軍覆沒,江庭嶽失蹤。
江老帥救援時中伏重傷,回城後不治。
如今海寇主力雖暫時退去,但小股流寇肆虐,威脅仍在。
水軍三大營損失慘重,士氣低落,急需休整補充...
他們說得悲憤,說到動情處甚至哽咽落淚。
然而許琅端著酒杯冷眼旁觀,心中的疑雲卻越來越重。
破綻太多了!
首先是態度,蘇、何二人彙報時雖然表情沉痛,語氣悲憤,但他們的肢體語言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鬆弛。
尤其是當說到水軍損失時,那種痛心更像是精心排練過的表演,缺乏真正經曆過生死血戰後的那種刻骨銘心的疲憊與絕望。
他們的眼神深處並無多少真正的焦急,反而像是在完成一項既定的任務。
其次是細節,當許琅追問東夷海寇主力的具體特征、伏擊的具體地點和過程、江庭嶽失蹤前的最後位置等關鍵細節時,蘇國瑞的回答往往語焉不詳,模棱兩可。
何濤則在一旁幫腔補充,但補充的內容也經不起仔細推敲,甚至前後矛盾。
最讓許琅起疑的是,當提到水軍三大營目前的狀況和需要哪些支援時,蘇國瑞雖然口口聲聲說損失慘重,但言語間卻隱隱透露出一種對現有力量尚可維持的奇怪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