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城,黑袍軍臨時議事廳。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尚未散儘,混雜著藥草和汗水的味道。
巨大的廳堂內,氣氛卻有些奇異的熱烈。
左側,是黑袍軍殘存的將領們。
張定方覆麵已除,露出一張棱角分明、布滿風霜卻依舊銳利的臉,隻是眉宇間帶著深深的疲憊。
牛大力大馬金刀地坐著,巨斧靠在腿邊,甲胄上滿是刀砍斧劈的痕跡和乾涸發黑的血痂,他正唾沫橫飛地比劃著什麼。
周淮安臉色蒼白,左臂用布帶吊著,顯然是受了傷,但眼神依舊沉穩。
陳苗則坐在周淮安身邊,兩人正在聊著剛剛結束的大戰。
右側,則是赤潮幫的一眾頭領。
秦虎那鐵塔般的身軀占據了大半個椅子,正咧著大嘴,拍著大腿哈哈大笑。
狗娃子眼神依舊機警,正低聲和身邊的吳鐵柱討論著什麼。
吳鐵柱這位赤潮幫的營造總管,此時雖然手上纏著繃帶,但臉上卻帶著工匠特有的專注。
杜倫和邢三這兩位負責私鹽轉運和銷售的頭目則顯得有些拘謹,但看著對麵浴血的黑袍軍將領,眼中也充滿了敬佩。
“哈哈哈...秦虎兄弟,你是沒看見!”
“俺老牛那一斧子下去,把那攻城器械都劈了個稀巴爛,那幫子叛軍全都嚇得屁滾尿流!”
牛大力聲如洪鐘,唾沫星子差點噴到對麵的邢三臉上。
“嘿!牛大哥你那斧子猛是猛,但要說狠,還得看我秦虎!”
秦虎不甘示弱,“那水師大營裡,老子一把偃月刀從東頭砍到西頭!”
“管他什麼副將參將,擋我者死,砍得那幫孫子哭爹喊娘!”
“最後要不是那姓王的跑得快,老子非把他剁成八塊喂魚不可!”
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比劃著砍殺的動作,虎虎生風。
兩人互相吹捧,又帶著點較勁的意思,引得眾人一陣哄笑。
張定方和周淮安無奈地對視一眼,卻也露出一絲難得的笑意。
狗娃子更是湊趣道:“兩位大哥都是萬人敵,下次再並肩子乾,可得讓小弟我開開眼!”
經曆了血與火的並肩廝殺,原本壁壘分明的兩股力量,此刻竟生出一種惺惺相惜的戰友情誼。
尤其是秦虎和牛大力這兩位同樣魁梧、同樣悍勇的猛將,更是頗有些英雄相惜、相見恨晚的感覺。
廳內充滿了劫後餘生的放鬆和對袍澤之情的感慨,仿佛勝利的喜悅已經衝淡了戰爭的殘酷。
就在這時,一陣沉重的腳步聲響起。
許琅、文先生,以及一個眾人意想不到的身影走了進來。
許琅依舊一身玄甲,隻是卸去了披風。
他臉色沉凝如水,眼神銳利如昔,不見半分勝利的輕鬆。
文先生青衫磊落,眉頭微鎖,顯然也在思考著更嚴峻的問題。
而最讓人側目的是跟在許琅身側的江庭嶽,她竟然又換上了一身合體的水師將官常服。
銀線繡著波濤暗紋,腰束玉帶,長發一絲不苟地束在腦後,插著一根簡單的玉簪。
雖然臉色依舊帶著傷後的蒼白,但那挺拔的身姿、堅毅的眼神,分明又變回了那個英姿颯爽小侯爺。
隻是那刻意壓低的眉宇間,似乎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和沉重。
廳內的歡聲笑語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許琅身上散發出的那股無形的、沉重的壓力。
許琅目光緩緩掃過廳內眾人臉上尚未褪去的笑意,聲音不高,卻如同冰錐刺入每個人的耳膜:
“諸位談笑風生,看來興致頗高啊...”
“怎麼,我們已經贏了嗎?”
一句話,如同冷水澆頭,瞬間讓所有人都清醒過來。
雖然福王已經敗退,但真正的威脅可是薩摩藩那龐大的、如同幽靈般的艦隊。
他們此時還藏在未知的深海之中,隨時會對海州發起襲擊。
廳內瞬間落針可聞,隻剩下沉重的呼吸聲。
牛大力和秦虎臉上的笑容僵住,訕訕地收起了比劃的手。
張定方、周淮安等人更是挺直了腰背,神色肅然。
“末將失態,請公爺訓示!”
張定方率先起身,抱拳沉聲道。
“國公爺……”文先生也適時開口,打破了壓抑的沉默,“勝而不驕,方為帥才。大帥所言極是,眼下遠非慶功之時。”
許琅微微頷首,走到主位坐下,示意眾人落座。
江庭嶽則默默地走到靠近許琅下首的位置坐下,低垂著眼瞼,仿佛在極力壓製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