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劉師傅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鐵鉤再次探入渾濁的池水,緩緩勾起。
一塊通體烏黑、表麵覆蓋著厚厚一層粘稠油汙和黑色氧化皮、形狀依舊猙獰的鋼坯,被提了出來。
它不再熾熱耀眼,靜靜地躺在鐵鉤上,散發著餘溫和刺鼻的怪味。
車間裡死一般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釘在那塊醜陋的黑疙瘩上。
成敗,在此一舉!
劉師傅深吸一口氣,強忍著刺鼻的氣味和眼中的酸澀。
他用一把沉重的鐵錘,小心翼翼地敲向鋼坯邊緣一塊特意留出的薄片部位。
“鐺!”
一聲清脆、短促、帶著金屬顫音的回響,如同玉磬輕擊,清晰地穿透了彌漫的黑煙,傳入每個人的耳中!
這聲音,與剛才普通鋼試塊淬火後那沉悶的“噗噗”聲截然不同!
劉師傅渾濁的老眼驟然爆發出駭人的精光!
他丟掉鐵錘,拿起一把鋒利的三角刮刀,用儘全身力氣,狠狠刮向鋼坯表麵那層厚厚的黑皮!
嚓!
火星四濺!
刺耳的刮擦聲響起!
黑皮剝落!
在周圍工人們屏息凝神的注視下,刮刀劃過之處,露出了底下金屬的真容!
不是灰暗!
不是粗糙!
而是一種沉凝、致密、隱隱流動著幽藍色金屬光澤的表麵!
如同深潭寒水,又似淬煉千年的寶刀初露鋒芒!
“成了……成了啊!”
劉師傅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破音的狂喜和哽咽!
他布滿油汙和黑灰的老臉上,淚水衝刷出兩道清晰的溝壑。
“廠長!成了!這硬度!這光潔度!絕對夠格!絕對比小鬼子要求的還要好!”
巨大的歡呼聲如同壓抑了千年的火山,轟然爆發!
“老天爺開眼啊!”
“我們有鋼了!我們能造了!”
工人們扔掉手中的工具,互相擁抱,捶打著對方的肩膀,又哭又笑,狀若瘋癲!
趙德柱一拳狠狠砸在旁邊一根粗壯的工字鋼上,震得鏽皮簌簌落下,仰天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
王副廠長直接癱坐在地上,捂著臉,肩膀劇烈地聳動。
沈秋捂著嘴,淚水洶湧而出,視線模糊地看著站在濃煙與歡呼中心、臉色蒼白卻脊梁挺直如槍的陳建華。
他贏了!
用一堆被遺棄的廢鐵,用命搏出來的土法子,硬生生闖過了這幾乎不可能的技術鬼門關!
陳建華緩緩抬起那隻還能活動的手,握緊了拳頭,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冰冷的殺意和滔天的怒火在他眼底最深處無聲地彙聚、壓縮,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熔岩。
李國富、孫明遠……這筆用鋼鐵淬煉出的血債,才剛剛開始清算!
就在這巨大的聲浪和狂喜達到頂點的瞬間!
就在車間角落裡,那張行軍床上!
一直如同沉睡瓷娃娃般毫無聲息的沈玉紅!
她那如同蝶翼般濃密的睫毛,在無人注意的角落裡,極其劇烈地、痛苦地顫抖起來!
仿佛在承受某種無形的巨大衝擊!
緊接著,她蒼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猛地蜷縮起來,緊緊攥住了身下粗糙的床單,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呃……”
一聲極其微弱、如同幼獸瀕死的痛苦呻吟,艱難地從她乾裂的唇間溢了出來。
這聲音太輕,瞬間被淹沒在車間的歡呼和機器的餘音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