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
“陳建華同誌!陳建華同誌在嗎?”
一個帶著幾分急切、幾分刻意討好的聲音,突兀地在車間門口響起。
一個穿著嶄新灰色滌卡乾部服、梳著三七分頭、腋下夾著個鼓鼓囊囊公文包的中年男人,在門口探頭探腦,臉上堆滿了笑容。
是縣工業局生產計劃科的副科長,錢有福。
周永康的心腹之一!
他身後,還跟著兩個穿著白襯衫、乾部模樣的人,手裡拎著幾個網兜,裡麵裝著幾瓶貼著特供標簽的麥乳精,幾罐水果罐頭,還有一包印著高級點心字樣的油紙包。
這陣仗,與這充斥著機油、汗臭和鋼鐵咆哮的車間,格格不入!
“錢副科長?”
王副廠長臉色一變,下意識地擋在陳建華身前,語氣帶著警惕,
“你來乾什麼?周副局長又有什麼指示?”
“哎喲,老王,看你說的!”
錢有福笑容可掬,推開擋路的王副廠長,徑直走到陳建華麵前,臉上的笑容更加真誠了幾分。
“陳廠長,受苦了,受委屈了,周局長知道廠裡生產任務重,陳廠長您又負了傷,這不,特意派我來慰問!”
“代表縣工業局,對奮戰在生產第一線的工人同誌們,表示最親切的關懷!”
他一邊說著,一邊示意身後的人把東西遞上來。
“一點心意,給陳廠長補補身子,也給工人們加加餐,提提神!周局長說了,縣裡全力支持你們完成創彙任務!有什麼困難,儘管提!”
那幾瓶特供麥乳精、水果罐頭和高級點心,在昏暗的車間裡,散發著一種誘人的、與周圍環境截然不同的“高級”光澤。
幾個離得近、餓得眼睛發綠的年輕工人,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陳建華的目光,緩緩掃過錢有福那張堆滿假笑的臉,掃過他身後那兩個乾部臉上掩飾不住的緊張,最後落在那幾兜慰問品上。
他的嘴角,極其緩慢地勾起一絲弧度。
“哦?周副局長……真是有心了。”
陳建華的聲音平靜得可怕,聽不出絲毫波瀾。
他伸出那隻能活動的手,沒有去接東西,反而用指尖,輕輕敲了敲一瓶麥乳精的玻璃瓶身。
“特供……好東西啊。我們工人累死累活,一年也見不到一回。”
錢有福臉上的笑容更盛,以為陳建華被打動了,連忙趁熱打鐵:
“那是那是,周局長特彆交代,一定要照顧好陳廠長您的身體!您可是我們落萍縣的功臣,對了……”
他話鋒一轉,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
“周局長還讓我給您帶個話,農機廠這邊任務重,壓力大,您又受了傷,實在不宜過度操勞。”
“縣裡考慮得非常周到,您之前那個食品廠,不是搞得風生水起嘛,聽說現在生產‘紅星汽水’和‘向陽糕點’,在市裡都供不應求?”
錢有福的聲音帶著一種循循善誘的蠱惑:
“周局長的意思是,不如……您先把食品廠那邊的擔子挑起來?輕車熟路,效益也好,能讓工人同誌們先吃飽飯嘛!”
“農機廠這邊技術複雜,任務又緊,交給縣裡派下來的技術骨乾暫時接管,保證按時按質給德國人交貨!您看,這樣安排,是不是兩全其美?”
圖窮匕見!
糖衣包裹著的,是淬了劇毒的獠牙!
用輕飄飄的“慰問品”和看似“體貼”的安排,就想奪走他嘔心瀝血、剛剛在絕境中殺出血路的農機廠!
還想染指他在落萍縣的根基——食品廠!
孫明遠、周永康,這是要把他連皮帶骨,徹底吞掉!
巨大的怒意如同火山岩漿,在陳建華胸腔裡瘋狂奔湧!
但他臉上,那抹冰冷的嘲諷卻更深了。
他沒有立刻爆發。
他的目光,越過錢有福,越過那幾兜刺眼的“慰問品”,再次落向了角落的行軍床。
沈玉紅依舊在昏睡,沈秋正用沾了溫水的毛巾,小心翼翼擦拭她滾燙的額頭和脖頸。
錢有福順著陳建華的目光看去,眼底飛快地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鷙和算計,臉上卻堆起更加“關切”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