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嬤嬤現在的心情很複雜。
她在宮中多年,見識過不少大風大浪,一般的戲碼,更是見得多了,哪怕不敢以慧眼自稱,自認也是能看清一些東西的。
今日之事,詭異之處就在於,她看宋格格說那一番話,竟然確實是真心實意的,連她聽著,都覺得可信!
她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那邊春柳送出四福晉後回到房中,半跪炕前,眼中還含著淚,輕喚:“主子,可要小睡一會?”
宋滿微微闔眼,點了點頭,今日一遭,她最好老老實實臥床修養兩日,順手將人設砸實了。
剩下的工作,交給佟嬤嬤。
花費了係統的能量,如果隻為了在福晉那賣個好,是很虧本的。
溫柔無爭,心懷大體,知足惜福,這些人設的主要針對對象,當然是四阿哥呀!
宋滿安安穩穩睡了一覺,醒來時已將近黃昏,睜開眼正聽到屋外兩聲鳥鳴,白日久睡之後身體會陷入疲軟,她的身體還被困意捆綁,一時半會也不想動,便卷了卷紗被,剛要翻翻身,聽到身邊有人說:“莫睡了,再貪睡,夜裡怎麼辦?”
聲音平和,口吻輕鬆隨意,宋滿卻似一驚,忙忙起身,“爺。”
四阿哥放下手中書卷,眉目間略含一點笑意,伸手按住她,“不要急,太醫不是叮囑要好生休養嗎?”
他說完,不等宋滿反應,指指書上娟秀的小字,閒話指點,“字練得真不錯,已很工整了,骨架不錯,再多寫,多臨名帖,漸漸便有風骨韻味了。”
宋滿微微擰眉,複而舒展,輕聲道:“是,爺給的帖子,妾日日都寫呢。”
“那些大字是很練筋骨的,你看,你雖未著意寫過小楷,隻練了大字,但寫著兩筆批注,便很工整娟秀,倘若一上來便一步登天,要練小字,反而寫不出這樣的水平。”
宋滿微微點頭,表示受教,然後是半日的寂靜。
四阿哥握了宋滿的手,二人在炕上坐著,房中是書籍鮮花,屋外是黃昏清風,倒真有幾分安靜寧和的溫情脈脈。
半晌,四阿哥方歎了口氣,“你的性子原是好的,我隻怕你太求為彆人省事,總是委屈了自己。前陣子分明害喜,卻不肯言說,如今還是這樣。”
他有一言未曾出口,如今有他格外關注,琅因的種種難處委屈,才能全部知道,可若哪日,他一時疏忽了,這點她咽回肚子裡的委屈,豈不是連個知道的人都沒有了?
宋滿臉頰輕輕依偎著他的肩頭,清風徐來,將幽幽花香送入他鼻中,是很淡的一種牡丹幽香,似乎不是特地熏來,而是天長日久中沾染上的。
溫香軟玉在側,四阿哥也不禁軟了心腸,他歎道:“也罷,總歸,有我關注,不會叫你受了委屈。”
“妾並非特地省事。”宋滿終於開口,聲音很輕,“旁人算什麼呢?妾都不在意,她們的眼光如何,都不重要。隻有爺,在妾心裡才是最重要的,若能叫爺省些煩憂,多些輕鬆,怎麼都是值得的。況且這點小事,於妾更談不上委屈。”
誰能拒絕一個滿心滿眼都是你的美人,全心全意為你考慮?宋滿捫心自問,她是拒絕不了。
不過她遇到這種事,還有可能懷疑一下這樣過於甜的蜜糖是否有毒,於她而言,越是好的東西,一旦來得輕易,就越有可能紮手。
這是她多年的生存環境和成長經曆導致的。
四阿哥身為皇子,自幼養在皇貴妃膝下,不說千嬌萬寵,也是被人捧著長大的,宋滿身份上又是屬於他的人,對著這一腔真心,四阿哥當然接受得理所當然,毫無懷疑。
對他來說,目前身邊幾個女人,剛來的張氏不提和今年剛入門的福晉不提,宋氏和李氏服侍了他二三年,當然該滿心滿眼都是他,也得感謝李氏這位同事,她待四阿哥用情至真,這會反而給宋滿做了鋪墊。
好人啊!
四阿哥隻握緊宋滿的手,半日才道:“琅因……”
宋滿抬眼看向他,仿佛沒有棱角的柔和眉目中含著婉轉的柔情,情意盈盈,似乎至真至純,當這片情意向人傾瀉而來時,竟然叫人有一種被月光籠罩的感覺。
如此曼妙,如此動人。
“你的情意,我明白。”四阿哥半晌隻說出這一句,待要再說些什麼,竟像說不出口似的。
他抬起手,最終隻扶了扶宋滿鬢邊的鮮花,“這花兒開得不鮮豔了,廊下不是還有好的?春柳,再擷一朵來,我替你主子簪上。”
這樣柔情逸誌,春柳自然歡喜,連忙答應下,躬身快步退出去,穩而不失速度地捧入鮮花來,四阿哥在小竹盤上挑挑揀揀半晌,方擇出一朵,簪在宋滿鬢邊,又仔細調整,半晌方笑:“如此才好。”
春柳已捧了妝鏡來給宋滿照看,銅鏡照人,彆有朦朧之美,眉目影影綽綽,反而愈發凸顯柔婉氣韻。
人就在麵前,四阿哥卻同宋滿看一隻鏡子,目光似頗專注,二人眼光在鏡中交彙,反而比直盯著人看更羞人。
宋滿臉頰上逐漸騰起紅雲,低低叫:“爺……”
“這銅鏡照起人來,其朦朧之美,倒似比西洋鏡另有情致。”四阿哥慢慢笑道:“不過有一麵西洋鏡還是方便不少,抒發理妝,都更為清晰。”
他微微一揚頭,蘇培盛立刻會意,“咱們庫房中有一麵銀花絲妝鏡,嵌珊瑚、珍珠、翡翠、琉璃做寶相花紋,以青玉為柄,玻璃鏡麵,照人毫厘畢現。”
四阿哥滿意地點點頭,“就這個。”
宋滿自是又驚又喜,忙要起身謝恩,又微蹙柳眉,“爺如此厚愛,妾怎麼敢當呢?”
“從此勿要再言你自身卑弱。”四阿哥握住她的手,不叫她起身,“你既是我的庶福晉,也是我孩兒的額娘,天家後嗣之母,再尊貴不過了。再好的東西,我樂意賞你,便是覺得你值得,而我的厚愛,你若當不得,還有誰當得?”
宋滿眼眶微紅,薄有淚光,婉轉依偎在他身上,“蒙爺此情,此生之幸,妾此生已無憾矣。”
她眼中淚光盈盈,心中波平如鏡,目光很克製地留意著四阿哥,注意到他並不明顯、微微上揚的唇角,心落回肚子裡,微微閉眼緩了一下。
總是要哭不哭,眼中含淚也很累的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