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潮莊園——
煙花落幕,回到莊園,在楚昭的臥室裡——
又是一個和往常,並沒有什麼不同的夜晚。
謝雲霽坐在距離楚昭,不到半臂遠的椅子上,目光垂落在膝頭,攤開著的書頁上。
他聲音磁性輕緩,像傾流在窗沿的月光。
“早上好,你感覺怎麼樣?”
“糟透了!蛤蟆先生說道,憤怒像是颶風的尾巴,從他見過獾之後,隻剩一點火星,竟也持續到了現在。”
“說給我聽聽,蒼鷺先生道。”
“於是蛤蟆先生就將獾因為想要得到董事會的位置,借口蛤蟆先生身體狀態不好,勸蛤蟆先生應該為了學校,而主動辭職的事情,告訴了蒼鷺。”
“這件事帶給你什麼感受呢?蒼鷺問。”
“很糟糕。蛤蟆先生道:似乎我對自己對彆人都沒什麼價值。我剛決心把辭職信寄給校區牧師,這樣對大家都好。”】——pooritteode。
可憐弱小的我。
謝雲霽從書中看到蒼鷺醫生用這個詞彙,對蛤蟆先生進行了,稍微過火一點點的調侃。
這些日子來,謝雲霽一直在自學心理方麵的書籍。
現在看到這個詞彙,謝雲霽也瞬間明白了,蒼鷺先生的意圖。
人是一種很擅長自我欺騙的生物。
比起對他人誠實,也許對自己的內心誠實,反而才會是更難一些的事情。
所以蛤蟆先生明明不願意聽從獾的,從董事會辭職,卻還是會說,我確實不夠好,獾說的是對的。
為了學校好,為了其他人,我這樣的人,應該從校董會辭職。
所以蛤蟆先生明明憤怒,最終采取的行為,卻是順從了讓他生氣憤怒的人。
———
謝雲霽稍稍抬眸,目光在楚昭平靜的麵容上,停留了極短的一瞬。
短暫到就像是剛剛在枝頭歇腳,轉眼又因為樹下傳來的人聲,而振翅飛高的鳥雀。
維特根斯坦的哲學語錄中,曾記錄過這樣一句話——
【當你說“不”的時候,要像一堵牆,而不能像一扇門。】
謝雲霽始終覺得,人與人之間,無論情感如何——
彼此間的試探,是從不會止息的。
底線一成不變,固然會顯得死板。
但如果毫無界限,或者是明明有界限,卻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一退再退——
那之後會產生的後果,一定是遠超死板僵化,這點危害的。
畢竟,不能要求所有人,都懂得適可而止的道理。
人如果都有自知之明,那就不會有“自知之明”這個詞彙了。
溫柔但沒有鋒芒,就隻會淪落到,被人隨意利用欺侮的地步。
這並不是謝雲霽因為個彆案例,就產生出的消極想法。
而是謝雲霽基於人性根本容不得考驗,由此而得出的普適性結論。
……
放低自己,示弱於人,底線寬泛,一退再退。
書中的蛤蟆先生是這樣。
那書外的,就在他麵前的楚昭呢?
謝雲霽當然清楚,楚昭因為日複一日,逐漸加深的抑鬱狀態——
她能夠在消沉低落的情緒中,始終維持住一個繼續生活,甚至還保存著一絲,對有可能發生的,新生的希望。
這一點就已經極為不易了。
但不主動放棄生命,也並不代表楚昭就沒有輕生的意向,更不代表楚昭就重視,或者說珍惜自己的生命。
在自我厭棄這一塊,楚昭內心真實壓抑著的情緒,遠比蛤蟆先生外露出來的,要強烈得多。
隻不過,還是像之前說的那樣——
人是最擅長欺騙的動物。
無論對自己,還是對旁人,楚昭都隱瞞得很好。
所以問題也就出在這裡。
悲劇也從這裡產生。
必須承認,過往二十年所遭受到的一切不幸,其中也一定會有楚昭個人的原因。
而這些,暫時就用苦難來形容的東西,它們在楚昭身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
現在,就在謝雲霽眼前的——
這個在他記憶裡,開朗陽光,溫暖明媚的女孩,現在隻是一個自尊心匱乏到了極點的家夥。
她的人格被重塑,思想被扭曲,是一個采信了,打壓她至今的糟糕家夥們的世界觀,從本心裡就認為——
自己會帶來不幸,自己不配擁有幸福,自己就是如此差勁,將他人硬塞過來的悲情劇本,刻入自身血肉的可憐蟲。
如果不是春姨的死亡,如果不是烏岸山上的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