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家,老宅——
秋日漸深,文瀾擁著薄毯,側坐在庭院的回廊邊沿上。
她背部倚靠著朱紅色的圓柱,側下方是一汪內置在院內的活泉。
淺綠色的湖水在日光之下,映折出粼粼波光,三兩隻紅魚從湖麵上未凋敗的深綠荷葉下,飛快鑽出,紅尾輕晃,很快又隱沒不見。
文瀾怔怔地看著,思緒早不知飛到了哪裡去。
她待在屋子裡太久,又因為藥物作用,一天醒來的時間,可以說是少得可憐。
無論白天黑夜,屋內那緊閉的簾幕都極少拉開,晝與夜的分界,在文瀾的世界裡,變得尤為模糊。
時間的概念,便也由此轉淡。
也就是在今天,文瀾看到庭院外,長道上種植的楓香樹,葉子從新綠轉變成火紅,大片大片連接起來,就像熊熊燃燒的烈焰。
文瀾才頓生一種,時節原來早已步入深秋的實感。
她的感知和記憶一樣模糊。
之前一直負責文瀾的身體狀況,已經合作了有十三年之久的李醫生,據王管家說,是受楚滕的吩咐,暫時調離到了楚璋身邊。
現在負責給文瀾診治的,是楚敘專門為她請來的,一位履曆更加優秀,經驗也更為豐富的精神科專家。
文瀾沒有排斥這位新專家,她隻是有些不適應——
她不適應生活中,突如其來的變化。
但新專家的治療方案很有效。
從烏岸山事件後,文瀾一直混混沌沌的大腦,在經過新專家兩個星期的初步治療後,現在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文瀾已經非常明白,那個災難忽至的下午,他們楚家,所有人都困陷其中,但隻有楚昭一個人,沒有逃出來。
楚昭永遠地留在了那座烏岸山上。
留在了那座,文瀾還是懷著楚昭時,曾心懷期盼地許下愛與祝福的地方。
文瀾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孩子的生與死,居然都和同一個地方有關。
文瀾很難形容,當自己清醒地意識到,楚昭是死在烏岸上時,她自己的心情。
簡直……簡直就像是詛咒一樣。
文瀾甚至有些怨恨自己。
為什麼?
為什麼她要選擇在烏岸山那樣的地方,度過她的生日?
如果隻為還願,那什麼時候還願不可以?
為什麼非要在大家都陪著她一起的時候,尤其是,楚昭也在她身邊的時候——她要去做這件事?
明明……
明明上一次去烏岸山,還是在二十年前,楚昭尚未出生的時候。
文瀾懷著楚昭,滿懷希冀地搖動了命運的簽筒。
於是,一根刻印著【大凶】的紅簽,墜落在地。
楚昭的悲劇,也由此開始。
是了,文瀾已經明白,她或許就是造成楚昭之後,諸多不幸的伊始源頭。
凶簽是她抽出來的。
不祥的預兆,卻要由她腹中,尚未出世的嬰孩承擔。
她從前,為何從來都沒有察覺到,這其中的荒誕?
……
文瀾閉了閉眼睛。
她想到那雙,即便是在麵對滾滾而下的土石洪流,麵對遠超人力可以抵抗的無情天災,卻依舊緊緊握住她的手。
想到楚昭拚儘全力的托舉。
想到她被楚昭推放到安全的平台上,當自己趴俯在冰冷的石麵上,那種猶如溺水的人抱住浮木,如獲新生的感覺。
想起她在反應過來,回身去拉楚昭之前——
楚昭就已經滾下緩坡,不見蹤跡……她望下去,隻能看到一片深不見底的黑。
所以,文瀾一直不敢去回想,那天在烏岸山上,曾經發生過的事。
尤其是發生在她和楚昭之間的。
文瀾就更不敢去想了。
她怕自己想起來,楚昭那時候,慘白的麵色,顫抖的,臟汙裡摻著血痕的雙手,以及她抱住自己時,同樣冰冷的體溫。
文瀾不敢去回想,楚昭的眼神。
明明在發生災難之前,文瀾還在因為楚望話語透露出的,楚昭早已經把另一個女人,當做是楚昭的親生母親……
文瀾還在因為這樣的事,心裡不可避免地,對楚昭產生了反感和不滿的情緒。
覺得楚昭或許真的像,楚滕安慰她時,所說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