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痛心疾首的懊悔當中,芙寧娜又久違地振作了一次,雖然這未必是持久的覺悟,但至少在此刻,她終於領悟到了,當一個“統治者”並不是那麼輕鬆、那麼理所當然的事情,所有命運饋贈的禮物,終究還是有一個暗中的標價。
而就在她暗自愧恨流淚的時候,她的身邊,同樣出現了低沉的抽泣聲。
芙寧娜稍稍取回了專注力,然後發現,自己的女仆長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出現在了這裡。
想必,看到自己偷偷摸摸哭了,她也感同身受了吧。
這位女仆,從小就在她的身邊照顧,等到她繼承大公之位的時候,也跟著一起來到了這個陌生的國度。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以後哪怕她嫁人生子,女仆還是會留在她的身邊照顧她。
可是,意外卻發生了。
誰能想到,才來到帕爾馬三個月,就發生了這樣的倒黴事?
所以,眼下除了對女仆有“相依為命”的親切之外,更有一份愧疚。
“對不起,莉娜……”芙寧娜抽噎著,斷斷續續地向女仆道歉,“你照顧我這麼久,我還什麼都沒有回報你,就讓你來到了這種生死險境,我真是太對不起你了……”
“殿下……”看到從小就頤指氣使的芙寧娜,這一刻居然這麼“乖巧懂事”,女仆既高興,也心疼。“我受命照看您,那就應該和您同甘共苦,您何須對我道歉呢?就算要道歉,也是應該我說才對,因為我能力低微,沒有辦法保護您免受災難……”
說到這裡,她又忍不住哭了出來,“離開巴黎的時候,皇後陛下曾經鄭重把您托付給了我,讓我好好照顧您,結果卻變成了現在這樣……我怎麼還有臉再去麵對她啊……”
說著說著,她忍不住掩麵痛哭起來。
其實,按理來說,女仆已經非常儘責了,她不光照料著芙寧娜的飲食起居,而且在芙寧娜擺爛的時候,她也屢屢規勸,但是芙寧娜卻還是習慣性地選擇了擺爛,逃避自己應有的義務,隻顧著自己享樂,沉迷於飲酒作樂當中,她又有什麼辦法呢?
哀其不幸怒其不爭,這就是她心中的看法了。
隻不過,麵對如此絕境,她也不想把這種話說出來,這隻會增加芙寧娜殿下的痛苦而已,又有什麼意義?
唉,她畢竟也隻是個孩子而已。
芙寧娜看著哭泣不止的女仆,又看了看茶幾上的手槍,然後她依舊布滿淚痕的臉上,突然閃過了一絲決絕。
“莉娜,如果萬一那些逆賊們衝進來了,我會了結自己的。而你跟他們無冤無仇,隻要你隱姓埋名他們應該不會為難你的,到時候你自己想辦法回法國吧……祖母留下的那些珠寶,你帶上幾件不顯眼的作為路上盤纏,如果還有結餘,那就留作日後生活所用吧,這也是我最後能給你的東西了……”
聽到芙寧娜如此直白地開始安排“身後事”,女仆嚇得臉色蒼白,渾身顫抖。
“殿下……我怎麼能夠拋下您呢?彆說這種話了!”接著,她鼓起勇氣,小聲地嗬斥了芙寧娜一聲,“我受命照顧您,如果在您受難的時候而我卻棄之而去,那我還有麵目活在這個世界上?雖然我隻是弱女子,並不能幫您逆轉局勢,但是我絕對會守護您到最後一刻。”
說完之後,為了表示自己的決心,她將芙寧娜重重地擁在自己懷中。
芙寧娜心裡極為感動,而愧疚也讓她的心依舊隱隱作痛,她不知道該說什麼,隻剩下了主仆兩人相擁痛哭。
她們心裡都清楚,如果形勢還是沒有好轉的話,那麼頂多再過幾天,兩個人的“大限”就要來了。
哪怕有再多懊悔和不甘,到時候都隻能化為虛無和遺憾。
唉,也許這就是命運吧,它就是如此變幻無常。
仿佛是為了佐證兩個人的悲觀預期一樣,在門外又隱隱傳來了密集的槍聲。
這些槍聲在半個月前肯定會讓兩個人嚇得花容失色,可是現在她們都已經習慣了這些,隻等它自己停歇下來就好。
時間悄然流逝,過了不久之後,房門外突然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接著,門口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
芙寧娜不明所以,但還是讓女仆去開了門。
而門被打開之後,她的衛隊長赫然出現在了兩個人的麵前。
這段時間以來,衛隊長負責守衛工作,長期得不到良好的睡眠,所以他此刻的樣子頗為狼狽,筆挺的製服已經鬆鬆垮垮,上麵甚至有了好幾道裂口,眼睛裡也布滿了血絲。
然而,此刻的他,眼睛裡似乎卻布滿了狂熱的喜色。
“殿下!”一見到芙寧娜,他就大聲喊了出來。
“怎麼了?”芙寧娜隻感覺自己的耳膜都被震痛了,不過她也沒有計較對方的無禮,隻是詢問發生了什麼。
“咱們有救了!”衛隊長繼續大聲回答,“外麵來了一支軍隊,打著咱們的旗號,剛才的槍聲,就是他們的交火聲!”
他所說的咱們的旗號,顯然是指法國的旗號——剛剛才來帕爾馬的這些法國人,包括芙寧娜在內,都沒覺得自己是帕爾馬人。
一瞬間,芙寧娜愣住了。
即將溺水身亡的人,突然被一隻手從水底裡拉了出來,她會是什麼反應?
她會暈眩呆愣,好不容易才能麵對現實,而芙寧娜就是這樣。
而在片刻的暈眩之後,熾熱的狂喜,讓她的眼睛也瞬間亮了起來。
“是嗎?是父皇……父皇果然派人來救我了!哈哈哈哈!我們有救了!”
她尖銳的笑聲在藏書室當中回蕩,刺耳程度不亞於剛才的衛隊長。“快!帶我去看看!”
於是,三個人一起離開了藏書室,然後在衛隊長的帶領下,他們來到了王宮頂樓的鐘塔,在這個製高點上,芙寧娜拿起了望遠鏡,看向了遠處的街巷。
果然,正如衛隊長所說的那樣,此時一支軍隊正在和叛亂者們交火,雖然看上去他們人數並不多,但是他們的開火極有節奏,一看就是接受了正規軍的訓練。
而他們中間,打著一麵軍旗,那正是帶著鷹徽的三色旗——那正是她家的軍旗。
沒錯了,確實是一支法軍隊伍來救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