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區內騷亂和火災的消息,很快就傳到羅馬共和國議會當中,而正在參會的呂西安親王,當然也第一時間獲知了這個消息。
所有人憂心忡忡,他當然也不例外,而且他的擔憂還多了一層——在他剛剛見到了夏露不久,她呆過的地方就發生了暴亂,那是否有可能,暴亂是她一手策動的?
這也不能怪他多想,因為這一切實在太可疑了。
不過,親王也知道,哪怕夏露真的策動了暴亂,她也不可能是其中的根源。
真正的根源,就是如今羅馬匱乏的物資、大兵壓境的恐懼,還有無數衣食無著的市民和難民。
火藥桶都已經準備好了,是誰點燃的火花還重要嗎?
對於怎樣解決問題,議員們異口同聲說要儘快派人鎮壓,並且要組織市民自衛軍,更加嚴厲地進行城區管控。
可是,親王雖然對此也投了讚成票,但是他心裡卻清楚,鎮壓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當年路易十六不想鎮壓巴黎暴動嗎?他太想了,可是形勢逼人,在不可挽回的局麵下,他又能做什麼呢?
親王知道一個非常樸素的道理,在饑餓麵前,什麼“戒嚴”、“宵禁”乃至“法律”本身,都是毫無意義的東西。
如果形勢進一步惡化下去,那麼不光暴動的饑民越來越多,甚至就連鎮壓他們的士兵可能也會參與到暴動當中,接下來無非就是更加血腥的軍事鎮壓,或者乾脆暴動的民眾將共和國的權力機構推翻,無論哪一種結果,都無異於是讓這個新生的共和國以最不光彩的方式自我消亡,也讓他們曾經的理想變成一個血腥的笑話。
這一刻,他仿佛感受到了夏露所說的話的分量。
——時間繼續拖延下去,共和國所擁有的“籌碼”會不斷消失,直到最終的滅亡為止。
既然這樣的話,那為什麼不趁著現在手裡還有些籌碼,通過芙寧娜公主,儘可能多地保存一些有生力量,以待將來呢?
如果這些精華分子和堅定的革命者們都死在這裡,那麼下一次想要再擁有這些人就不知道要等多少年以後了。
而且,假設羅馬城死於饑荒和暴亂,那對革命理想也是毀滅性的打擊——教會和其他一切反對革命的人,都會拿羅馬作為例子,來恐嚇那些猶豫不決的民眾,讓他們打心眼裡排斥共和主義。
這更是無法接受的結果。
總之,麵對血腥的暴亂,在萬般的糾結和權衡之後,呂西安親王心中的天平終於傾向於夏露所提供的選項了——對他來說,這也是唯一的選項。
他不可能從中得到任何好處,但是有些事必須有人去做,哪怕最後所有人不理解他或者唾罵他,他也心甘情願——因為這就是現在他能為意大利、為羅馬所做的一切。
在打定了要“儘快尋求”妥協的主意之後,親王也沒有貿然急著亮出立場。
他知道,在這個群情激奮、革命意誌高昂的時間點上,他如果在議會當中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那麼他一定會被憤怒的議員們定罪,然後剝奪一切頭銜和榮譽送進牢房等待處決。
哪怕心裡和他同樣想法的人,在這種氣氛下,也不可能公開站出來聲援他。
所以,哪怕尋求妥協,也必須講究方式方法。
他在心裡默默盤算,努力回憶著自己身邊的同僚、好友們的一言一行,從中找出最傾向於尋求妥協的人。
很快,他的心裡就默默地鎖定了幾個目標人物。
接著,他特意邀請這幾個人今晚去自己家赴宴。
因為他經常宴請賓客作為一種參政議政的手段),所以這份邀請並沒有惹起任何人的疑心,隻是有幾個人開玩笑說親王也太有錢了,在這個時候還辦得起宴會。
到了第二天傍晚,這幾個好友紛紛地準點來到波拿巴宮。
相比於前天的宴會,今天的宴會要更加寒酸許多,原本的肉食已經全部換成了又硬又乾的鹹肉,就連葡萄酒也換成了劣質品。
不過這依舊沒有影響到客人們的胃口,在這個時候,能夠吃飽本身就是一種奢侈了。
親王默不作聲地用著餐,一直不說話,其他人也都能夠理解他此刻的心情,所以相互之間也很少談話,晚宴就這樣在沉悶且壓抑的氣氛當中進行著。
“情況已經糟糕至極了。”在許久之後,已經吃了半飽的親王終於開口了,“很明顯能夠看出來,羅馬城內的秩序正在崩潰,饑腸轆轆的人們正在想儘一切辦法自救,哪怕犯罪他們也在所不惜,而我……我沒有顏麵指責他們,因為正是因為我們,才把他們帶到如今地步的。”
親王的話,嚴格來說已經有點“犯忌諱”了,但是在場的人們,卻沒有一個反駁他,因為他們的想法本來就很相似。
“我的朋友,如果你覺得現在非常糟糕,那我要告訴你,接下來會更加糟糕。”一位性情有點幽默的議員,用玩世不恭的語氣開了個玩笑,“我一位在食品供應委員會的朋友告訴我,目前羅馬城內的食品儲備已經接近枯竭,接下來除了保障守城部隊的食物之外,委員會將無力再承擔其他責任……嗯,說白了就是,所有人都自求多福吧,餓死就算倒黴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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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玩笑沒有惹來任何笑聲,隻是讓氣氛變得更加壓抑。
“也就是說,即使我們能夠頂住法國人的進攻,我們也無力養活羅馬城內的人們。”另外一位議員繃著臉說。“饑荒、搶掠、暴亂和死亡,將會在接下來羅馬輪番上演……也許還會輪到在座的每一位頭上。”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因為這話其實已經說得非常明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