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頭的銅漏滴到三更時分，蔡佳軒負手立在朱雀橋邊，望著秦淮河上飄來的點點鬼火。那些幽藍的光團裹著脂粉氣，細看竟是些被剜去雙目的女子魂魄，正沿著青石板縫蠕蠕而動。王嘉馨握著雌寒光劍的手緊了緊，劍身上倒映的她眉心朱砂痣，在夜色裡紅得像滴凝固的血。
“自當年永嘉南渡以來，這朱雀橋還是頭回見著這般妖氣。”她的聲音混著河風送來，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顫音。三日前他們心血來潮禦劍回江南，誰知途經曆陽郡，所見儘是被剃度的信徒們在田野裡狂舞，雙目翻白背誦著“彌勒降世，血洗乾坤”的偈語，那些被砍斷的桑樹枝插在田壟間，宛如密密麻麻的白骨幡。
蔡佳軒指尖輕撫竹杖上的雲雷紋——這法器自煉化以來，此刻正發出細微的震顫。他忽然想起泰山腳下小山神的話：“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如今這煙雨，怕是要化作血雨了。”當時他隻當是讖語，卻不想妖禍來得這般急驟。
三更梆子響過，秦淮河對岸的報恩寺忽然騰起衝天紫焰。萬千道經幡自塔頂垂下，每道幡麵上都繡著猙獰的修羅像，在火光中仿佛活過來般扭曲蠕動。王嘉馨挽住他的袖口，忽見一隊赤身裸體的信徒從橋底爬出，他們胸前都刻著猙獰的“佛”字，傷口處爬滿蛆蟲卻渾然不覺，直挺挺朝著二人撲來。
“小心！”蔡佳軒竹杖輕點水麵，青芒過處河水化作冰晶，將最前排的信徒凍成冰雕。可那些冰雕竟在月光下迅速融化，露出裡麵蜷曲的黃蜂——原來每具軀體都是蜂群所化！王嘉馨劍光如練，雌寒光劍劃出半圓弧光，千百隻黃蜂撞在劍氣上化作金粉，卻有更多蜂群從報恩寺方向湧來，遮蔽了半邊夜空。
“這些大概是黃蜂妖的子蟲，真正的妖孽隻怕在塔裡！”蔡佳軒拽著她躍上屋簷，隻見報恩寺塔頂立著個身披錦襴袈裟的胖大和尚，正朝著他們露出森白牙齒。那和尚左手托著鎏金缽盂，右手牽著個身披輕紗的妙齡女子，正是三日前在姑孰鎮見過的賣茶姑娘阿巧——此刻她眼瞳泛著妖異的桃紅，唇角掛著涎水，分明已被邪術操控。
“蔡施主，王姑娘，彆來無恙啊。”和尚開口時，缽盂裡滾出顆血淋淋的頭顱，正是尚書仆射傅亮的家仆。“小僧彌遠，今日特為兩位備下‘往生法會’，還請留下共證菩提。”他話音未落，阿巧忽然縱身撲來，十指瞬間化作尺長利爪，腕間金鈴驟響，激起層層疊疊的幻術——蔡佳軒眼前忽而閃過烏衣巷的雪景，忽而又是王嘉馨滿身血汙倒在自己懷中。
竹杖重重頓地，青芒劈開幻術的刹那，蔡佳軒看見王嘉馨已挺劍刺向彌遠咽喉。寒光劍在月光下劃出冷冽弧線，卻在觸及和尚麵門時被道金光彈開——原來那袈裟上竟繡著密密麻麻的梵文，每道都是用活人鮮血寫成的邪咒。彌遠獰笑著拋出缽盂，無數黑紅色蟲豸從中湧出，在空中聚成猙獰的修羅巨像，巨像張開血盆大口，朝著二人吞噬而來。
王嘉馨旋身揮劍，劍氣劈開蟲群的瞬間，瞥見彌遠袖中滑落的半塊玉佩。那羊脂白玉上刻著“景平”二字，正是當今宋帝的年號——原來這妖僧竟曾出入宮廷！她心中一凜，忽覺頸間一涼，卻是黃蜂妖化作金冠附在彌遠頭頂，毒針正擦著她耳垂飛過。
“小心他的黃蜂針！”蔡佳軒竹杖舞成漫天竹影，將二人護在中央。那些毒針釘在青竹上滋滋冒青煙，轉眼便將竹杖蝕出無數小孔。他忽然想起泰山老道傳法時說過：“萬邪不侵，唯心光明。”當下閉目凝神，竹杖頂端忽然綻開朵青色蓮花——那是他以本命真元催發的太清符篆。
蓮花盛開的刹那，報恩寺塔劇烈震顫。彌遠驚恐地望向蔡佳軒眉心，隻見那裡浮現出與王嘉馨完全相同的朱砂痣，兩道紫光自痣中射出，將修羅巨像劈成兩半。阿巧猛然捂住耳朵發出尖嘯，她腕間金鈴碎成齏粉，露出底下深深的齒痕——原來這妙齡女子早被彌遠座下魅魔奪舍，此刻正用尖利指甲抓撓自己咽喉，試圖掙脫邪術控製。
“你究竟是誰？！”彌遠聲音裡終於帶了顫音，袈裟下的肥肉不住顫抖。蔡佳軒不答，竹杖直指塔頂：“邪僧可識得這太清金蓮？當年達摩東渡，也曾用此術破你婆羅門邪法！”話音未落，青蓮花瓣化作萬千劍芒，將鎏金缽盂斬成碎片。黃蜂妖哀鳴著現出身形，那是隻水桶粗的黃斑巨蜂，翅膀上竟紋著密密麻麻的梵文經咒。
王嘉馨趁勢欺近，雌寒光劍如靈蛇吐信，直取彌遠麵門。和尚慌忙祭出袈裟抵擋，卻見劍光穿透血咒，在他胸前劃出寸許深的傷口——流出的卻不是鮮血，而是黑色黏液，黏液落地化作萬千小蟲，正啃噬著信徒們的腳踝。阿巧忽然發出淒厲尖叫，魅魔本體從她口中飛出，那是團纏繞著血絲的肉瘤，肉瘤上布滿無數嬰兒手掌般的吸盤。
“先誅魅魔！”蔡佳軒拋出竹杖，竹杖在空中化作青色巨網，將肉瘤困在中央。王嘉馨劍光連閃，雌雄雙劍共鳴之聲響徹夜空，彌遠見勢不妙欲化作黑煙遁走，卻被她甩出的九龍劍穗纏住腳踝——那劍穗原是王氏家傳寶物，此刻化作九條金龍，將妖僧死死按在塔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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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陽初升時，報恩寺塔已化作廢墟。蔡佳軒握著染血的竹杖，望著王嘉馨將魅魔元嬰碾碎在劍光下。彌遠在金龍噬咬中現出原形，竟是頭背生肉翅的巨蛆，正被寒光劍釘在斷牆上抽搐。王嘉馨摘下金步搖，輕輕為阿巧合上雙目，這才發現姑娘掌心還攥著半塊餅——那是她三日前施舍給乞兒的口糧。
“他們本是良善百姓......”她聲音哽咽，指尖撫過信徒們額間的刀疤。蔡佳軒將她輕輕攬入懷中，望著遠處漸漸散去的妖霧，忽見天際有隻黃蜂破雲而去，翅尖染著點朱紅——那是他太清符篆所留的印記。
“斬草留根，必有後患。”他低聲道，竹杖在掌心轉出個劍花。秦淮河上，第一縷晨光正驅散鬼火，那些被蠱惑的信徒們紛紛蘇醒，望著滿地狼藉茫然落淚。王嘉馨取出隨身香囊，將裡麵的安息香撒在屍身周圍，紫煙升起處，亡者們的麵容終於舒展。
遠處傳來馬蹄聲，尚書仆射傅亮帶著禁軍趕到時，正看見二人並肩立在殘塔之上。蔡佳軒的青衫染著妖血，王嘉馨的裙裾沾滿塵土，可他們眼中卻有朝陽般的光輝。傅亮翻身下馬，欲行大禮，卻被蔡佳軒抬手止住。
“傅大人，”王嘉馨望著天邊漸散的陰雲，“南朝佛法本是渡人，如今卻成了殺人刀。望大人稟明陛下，莫再輕信妖僧邪術。”她說這話時，胸前的九龍劍穗輕輕晃動，仿佛在應和晨風中的佛號——隻是這佛號，終於不再裹挾血腥。
朱雀橋邊，新的一天已然開始。蔡佳軒握著竹杖，杖頭的太清金蓮雖已消散，卻在他掌心留下道淡青色印記。王嘉馨將雌寒光劍收入劍鞘，劍身上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上，竟化作朵朵蓮花。二人相視而笑，踏過滿地殘紅，朝著晨光深處走去。身後，報恩寺的廢墟上，已有新芽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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