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山府,小區內路燈明亮。
環境也不錯,沒有嬢嬢們跳壩壩舞。
李為舟一身黑衣黑褲,騎在摩托車上,在5號樓下等著。
得虧他不是黃毛,騎的也不是鬼火。
任誰也看不出,幾天前的他幾乎以一己之力,滅掉一國。
五分鐘沒到,就見同樣一身深色衣服的肖蕊急匆匆跑下樓來,頭發長了不少,已經開始有披肩的趨勢了。
兩人相視一笑,沒說什麼,肖蕊接過李為舟遞來的頭盔戴上,李為舟發動車往前開了一截兒,揮手朝十五樓陽台方向招了招手,得到了一個有些激動的回應後,滴滴兩聲,摩托車開了出去。
……
李為舟的老家叫北井縣,東漢時期,因鹽井而得名。
或許曾經闊過,但現在卻是山城下轄最窮困的縣城。
此地處於大巴山東段南麓,山地占全縣總麵積的九成以上。
很多山路都是在陡峭的山體上開鑿出來的,常常可見山路兩側,一邊是高聳的山壁,一邊是深不見底的深穀。
若非絕對信任李為舟,肖蕊是絕不敢輕易乘摩托車經過這樣的路的,還是夜路。
此刻還好,她一邊抱緊男友的腰,一邊還敢睜大眼睛看看路邊黑幽幽的懸崖下……
上回陪男友回來祭拜父母掃墓時是白天,感覺沒這麼酷。
李為舟感知她如此大膽,笑了笑後,加大了油門。
……
近鄉情怯麼?
其實也不算。
許多異鄉人對故鄉的懷念,懷念的其實並不是故鄉,而是童年。
真正重返故鄉後,得到的其實是一種陌生感和疏離感。
李為舟還好,淺淺的品味了下這種感受後,就拋之腦後了。
很快摩托車到了北井縣,又拐入山道,進入一個村鎮。
老房子舊的像是清朝時候建的,昏黃的燈泡下,沉灰舊泥和蜘蛛網,亂糟糟的電線,一下就讓李為舟找到了原來的感覺。
李為舟舅舅家前的壩壩上站了不少村裡人在那吸煙說笑,顯然都已經認不得他了。
更不用說,和這座村莊明顯不同氣質的肖蕊。
“老……老三?”
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得聞消息從屋裡出來,打量了李為舟片刻後,不敢置信的叫了聲。
李為舟點了點頭,也喚了聲:“是我,大姐。”
彆看這婦人此刻一臉被苦難窮困折磨的陳舊的臉,小時候卻是威風的緊,一度是李為舟做夢都要驚醒的大佬,尤其是她看過《還珠格格》,拜師容嬤嬤後……
也沒多說什麼,他帶著肖蕊進了堂屋,同樣昏暗的燈泡下,看到堂屋裡擺著兩口薄棺,裡麵安放著兩個老人的遺體。
一時無言。
心裡,還是有些悶。
李為舟其實是希望兩位老人,都能有一個幸福晚年的。
每個月兩千塊的生活費,在農村其實可以生活的很好了。
如果生病了,他也不會不管。
可他沒有想到,他舅舅會把錢攢了去買老頭樂飆車……
實在是無語。
肖蕊沒敢多看,目光看向之前的大姐,和一位走到她跟前,低語幾句的婦人,以及一位男子。
三人都穿著孝服。
想來,他們就是李為舟的表姐、表弟了。
三人看到肖蕊看過來的目光,慌忙賠出一點勉強的笑容來。
過了稍許,那個男人走了過來,又看了下肖蕊後,對站在那的李為舟道:“三哥,你咋變成這樣了?”
李為舟沒回應。
男人也不尷尬,自言自語道:“三哥,要不你也換身孝衣吧?不管咋說,爸媽也養你一場。要不是他們,你當年……”
“說重點。”
李為舟淡淡道。
音量不大,但聲音好像能震的人頭疼。
男人心一慌,就道:“看你也發達了……你舅他們沒了,那些狗日的偏幫有錢人,一分錢都不賠。這葬喪費……你也知道,大姐、二姐和我都沒啥本事,沒錢……爸媽受苦了一輩子,我們想讓他們走的風光些……”
說著,就開始要哭了。
李為舟問道:“要多少?”
男人忙道:“一共二十萬,咱們姊妹兄弟平分,一人出五萬。你看行不行?我們也是有骨氣的人,絕不多要你一分錢。”
李為舟笑了笑,回頭對肖蕊道:“老板,帶錢了麼?算我借你的,等我從撣北賺錢回來就還你。”
嘶!
旁邊姐弟三人齊齊倒吸一口涼氣!
自家老表,居然混撣北了?
北井雖然窮,可也是通網絡的,他們可是都刷到過,人去撣北搞詐騙後,第一步就先搞家裡人的錢!
本來三人還想加個微信,常聯絡一下親戚感情,這下都淡了心思。
然後就聽肖蕊道:“加微信,轉賬可以麼?”
李為舟目光看向仨老表。
三人哪裡還敢加微信,他們早就聽說了,隻要一加號,錢馬上就被轉走,關機都不中用。
看著三人腦袋搖的跟鵪鶉一樣,李為舟歎息道:“老板,有多少錢,你都先借我吧。”
肖蕊拿出了兩千塊現金,李為舟遞給大姐後問道:“你們有工作沒有,我幫你們安排一下?能掙些錢。”
大姐一手扶緊腰子,一手擺的跟電風扇一樣,一迭聲道:“不用不用不用,我們有錢,不用你管,你管你自己就行……我們可沒錢幫你。”
李為舟目光又依次看過二姐和表弟,都一一搖頭,看瘟神一樣看著他。
李為舟笑了笑,識趣道:“那我走了。”
說罷,先回身對兩個棺棟鞠了一躬,最後看了一眼,肖蕊也忙跟著一起鞠躬,隨後兩人直接走了。
並未直接離去,李為舟將摩托車沿著一條大河,一直開到底,來到一座矮山前。
李為舟抱住肖蕊的腰,輕輕一躍,在肖蕊的驚呼聲中,爬上了山頂。
月光下,兩座孤零零的土包相鄰,倒顯得不那麼孤單了。
粗糙的木碑上,字跡也早已斑駁不清。
李為舟隨手拔了拔新生出來的雜草,肖蕊在一旁幫襯著。
收拾停當後,他注視著兩座墳,心裡多少有些起伏。
幼時挨了餓受了欺負,總喜歡跑到這來哭一場。
但後來大一些就不哭了,因為發現沒啥用……
肖蕊觀察了下男友,問道:“我聽說,老家都有修墳的習俗,要不要……我可以請人來規整一下。”
李為舟搖頭道:“這麼多年過去了,就彆打擾他們清靜了。”
肖蕊想了想,心裡還是打定主意,回頭把整座山都承包下來,不用大興土木修墳,但也不能這樣滿山荒草枯木中落兩座土包。
每年添些土,不然早晚連棺木都要露出來。
隻是這些事,就不必讓李為舟知道了,以免傷感。
她又問道:“還要安排,讓他們去收生豬麼?”
她對李為舟這仨表姊妹兄弟的觀感,著實不好。
李為舟卻點了點頭,道:“和他們一般見識,不就成了他們一樣的人了麼?做這點安排,也不是為了他們,是為了無愧己心。說到底,舅舅拉扯大了我,那個年月,他也難。”
頓了頓又道:“不過,他們自己未必能吃得了這種苦。”
聽起來似乎是悖論,分明那麼窮了,有錢還不掙?
但是,現實往往就是這樣魔幻。
無人扶我青雲誌,我自己也不爭氣……
但凡爭氣一點,家裡也不會臟成那樣。
不過,這個工作一直給他們留著就是。
看在舅舅的麵子上,肯定不能叫他們窮困而死。
但這段因果,也就到此為止了。
看了看天色,李為舟拍了拍手,道:“走吧,送你回家。我還要回去坐鎮一段時日,等忙完這一陣,就回來陪你玩兒幾天。你想好去哪裡旅遊。”
肖蕊笑的燦爛,問道:“真的?”
“真的。”
李為舟笑著抱住她,一個躍身跳下了山……騎上車直接送對象回了家。
……
大乾,神京城外。
龍江關碼頭。
正值未時,偌大一個碼頭上,人潮洶湧。
避過貨運關口,客船熟練的停靠在客運碼頭,李為舟樂嗬嗬的帶著一眾家眷下了船。
京城門戶,帝國中心,繁華盛景,著實讓喜妹乃至周月娘都目不轉睛。
小猴子跟個小姑娘似的,穿著繡花的薄襖,緊緊跟在李為舟和喜妹的後麵。
在得知這裡是京城大都時,他的眼睛也是亮晶晶的。
“咦?”
司徒晴月剛下船,看到關口不遠處的一行人,登時訝然了聲。
李為舟敏銳的順她目光看去,就見一個青袍老者,身邊跟著一個官袍老翁,並兩個年輕人,齊齊看向這邊。
司徒晴月瞟他一眼,嘴角噙笑道:“你不是想拜見我爹,送他一個大禮麼?走吧,這就是了。”
李為舟頭皮隱隱發麻,嘀咕了句:“這種場合下……老頭兒會不會不好意思?”
周月娘笑著輕推了他一下,道:“快過去吧。”
李為舟自然不會膽怯,跟隨司徒晴月走了過去。
和周至先、周月娘父女相比,這一對高端世家父女就高端的多。
司徒晴月好大的氣場,但也尊重其父,以儒禮拜見:“父親大人安康。”
青袍老人微微頷首,應了聲:“好。”又隨口問道:“此次出京當差,可還安穩?”
司徒晴月道:“一切順遂。”依舊是風輕雲淡。
周圍官員士子們沒人敢搭腔,畢竟司徒晴月不僅是大儒之女,更是滿手血腥的禦刑司執銀司隸。
前不久,甚至還誅殺了凶名昭著的魔教教主,一時風頭天下無兩。
李為舟臉皮多厚,上前兩步一揖到底,道:“小婿李為舟,拜見嶽父大人。”
“噗嗤!”
司徒晴月的老子司徒浩然麵色依舊平靜,倒是司徒晴月沒繃住,笑出聲來。
這人啊,雖心思單純,卻也是膽大包天。
司徒浩然麵不改色,也沒刁難李為舟,隻是目光深邃的看向自家姑娘。
對於這個比他還超然於世的女兒,他既驕傲、也尊重,卻也無奈。
可他相信,她始終會有她的道理。
果然,司徒晴月點了點頭,如實相告道:“父親,我已尋到多年所念,洞開藏神宮。李郎便是我相中結識的道侶,三年後,共升靈界,追尋仙業大道。父親大人,也不必為我的人生大事而掛心了。”
……
被兩人對話驚麻的,不止有司徒浩然一行,還有不遠處急急趕來的李四郎李長寧,以及義安郡主趙元芷,還有張婉懿。
後三人的反應,甚至比前麵諸人的更大。
天雷滾滾!
呆若木雞!
唯有司徒浩然,可能名字起的好,真的養出了浩然之氣。
在深深打量了李為舟幾眼後,也隻頷首應了聲:“好。”
李為舟直起腰身,麵上笑容倒也沒多諂媚,不卑不亢道:“今日初至京師,行事匆忙,還未安定下來。待歸家見過伯父大人安頓下來後,明日再去府上,拜見嶽丈。”
司徒晴月覺得事情也可到此為止了,不想司徒浩然身邊的老人卻看著李為舟麵色不善的喝問道:“汝為武夫,還是習文?”
李為舟想了想,答道:“文武雙全。”
周圍嗤笑聲驟起。
對這個走了狗屎運,得到京師神女青睞的鄉下小子,大家本就快要酸倒牙齒,這會兒聽他如此大言不慚,自然不願放過機會,好生嘲笑一番。
老人也皺起眉頭,道:“武且罷了,你學文師承何人?”
李為舟道:“家父李德義。”
“……”
江風此刻仿佛都沉默了。
李為舟笑了笑,道:“先父早去,但曾於在下啟蒙蒙學時,教過在下四言,某從不敢忘卻半分,故而向來自稱文人。”
“哪四言?”
旁邊自有捧哏天降。
李為舟麵帶凜然之色,腰身站的筆直,他賣相本就是天下第一流,身上白衣於江風輕拂中飄然起蕩,平添三分飄逸不俗之氣。
碼頭四周行客,隻聽一道清朗的聲音響起,一瞬間竟似壓過了世間諸多繁雜噪聲:“在下自啟蒙讀書之始,先父便屢屢教誡:我輩讀書人,一生不離聖賢經義。然伏案苦讀之前,當先明己誌。
絕不可效仿世間俗輩,甘做安巢鳥,行事儘為稻梁謀!
我問曰:然,讀聖賢書所為者何?
父答曰:當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聲如洪鐘!
聲情並茂!
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感情激蕩且充沛!
再加上識海內石鏡發出一波淡淡的光圈……
這一刻,無數身著青衫儒袍,頭戴方巾的文人,瞬間僵直,顱內高曹。
李德義之名,自此名動京華!
一日之內,晉升大儒強者!
真正的大儒司徒浩然,雖然也頗為震動,但依舊能內斂住心神,隻是看向這位從天而降的“賢婿”,目露精光。
他身旁的官袍老者語氣和緩了些,可言辭依舊鋒利,問道:“此煌煌四言,的確震古爍今。隻是不知閣下父子二人,有何建樹?”
李為舟笑的有些冷淡起來,因為確實沒啥建樹。
不過正此時,就見一直藏在喜妹身後的小猴子,忽然跑了出來,直直衝向李長寧身邊的趙元芷,嘴裡“嗚嗚啊啊”的叫著。
“鄭王殿下!!”
趙元芷認清身邊跑來的小孩後,眼珠子差點沒瞪出來,驚叫出聲!
張婉懿也是怔了刹那後,瞬間拔劍出鞘,護其左右,強橫的逼退左右眾人。
而這番變故終於讓一直保持姿態的司徒浩然豁然色變,他旁邊的官袍老者更是大為失態,幾步向前,被張婉懿一劍逼開:“上官大人,還請自重!”
司徒晴月微微蹙起眉頭,她從未去過東宮,連皇宮也很少進,卻也知道東宮太子至今還能穩居東宮,其獨子鄭王,是相當重要的籌碼之一。
也因此,保護的極為嚴密,幾乎從未在外露過麵。
倒是趙元芷和張婉懿,二人因家世之故,受邀進宮參加過宮宴。
既然她們認定了,那多半出不了差錯。
未想,竟會是昨日他們相救之人。
李長寧急步過來,先壓下心中百般苦惱,對司徒晴月道:“師父,月餘前自大年初一夜,鄭王於東宮突然失蹤,同時失蹤的還有六位宮人、並十二位東宮侍衛,東宮供奉院也走失了四人。這月餘來無數人手大索京師,一無所得。不知鄭王殿下如何會在此地?”目光瞅了眼自家三哥。
李為舟哼了聲,卻不看他,而是看著之前那位咄咄逼人的老者,道:“在下雖一介白衣,卻也知仁人之心。當日在德水河畔濟州府中,見有極凶惡之人,以采生折割惡法毒害孩童,便與之惡鬥三百場,終於救下這位孩童。適時,我並不知這個孩子身份竟如此貴重。但先父曾有教誨: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敢問老丈,此為建樹否?”
心裡卻沒拿此老兒當回事,而是歡快的想到:蓮花幫要倒大黴咯。
老官兒:“……”
司徒晴月拍了拍李為舟的胳膊,道:“這是父親昔日好友,禮部尚書上官辰大人。我還有要事,等忙完後再去尋你。”
說罷又與其父司徒浩然微微欠身,隨後執令召集所有碼頭司隸、山林使並軍卒,護送鄭王回宮。
小猴子急了,拚命指著李為舟、喜妹一行人,要帶他們一起去。
司徒晴月笑道:“放心,以後有的是機會再見。”
很快集起數百上千人的陣仗,並且京城那邊也不斷有軍伍官吏急趕過來彙合,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先一步往皇城駛去。
李為舟也與新認老丈人作彆:“嶽父大人,待月兒完忙後,小婿再上門拜見。”
說罷,也帶人前去與等候在後麵的李長平、李長安兄弟彙合。
讓無數人側目的是,這個今日出儘風頭的鄉下小子,剛認下嶽父,居然反手就牽起一位美嬌娘的手……
這……什麼妖孽?!
“大哥、二哥,好久不見,回家再說!”
一一抱過兩個兄長後,李為舟一行或騎馬或乘車,揚長而去。
“養正公,你看此事……”
上官辰眉頭緊鎖,擔憂的看著司徒浩然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