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收成過去剛剛一個餘月,淄水城的“冬天”便已經來了。
陳平裹緊身上破舊的麻衣,縮在城牆根下。一股陰風呼嘯著從城牆上掠過,卷起地上的破布,打著旋兒落在他的腳邊。
他抬頭望去,城牆上站滿了披甲執戟的士兵,他們的鎧甲在冬日慘淡的陽光下泛著冷光。
“求求你們,開開門吧!”
一個老婦人跪在城門前,枯瘦的手掌拍打著厚重的城門:“我兒子已經三天沒有吃食了,讓我們進城討口吃的吧!”
陳平認得這個老婦人,她是三天前逃到這裡的。原本已經瘦得皮包骨的小孩子,今早餓暈在地,現在已經是神誌不清。
城門紋絲不動,這個夏天顯得格外的冰冷。
老婦人的哭喊聲漸漸嘶啞,最後化作一聲聲絕望的嗚咽。似乎最後是想通了,看透了這個弱肉強食的世道,那雙眼睛變得空洞洞的。
陳平起初還不是十分在意,但同伴碰了碰他,又指了指那個老婦人,於是這才注意到那個小孩已經死了。
“砰!”
突然一聲巨響,陳平猛地抬頭。
隻見一個帶著弓箭的壯漢獵戶帶著幾個村民大步走來,然後掄起手中的木棍狠狠砸在城門上。
“開門!讓我們進去!”壯漢雙目赤紅,顯得咬牙切齒地大聲吼道:“你們搶了我們的糧食,而今連口飯都不給,這是斷我們的活路!今日不開門,老子便反了!”
這一聲仿佛點燃了導火索,原本瑟縮在城牆下的流民們紛紛站了起來。他們有的撿起地上的石塊,有的抄起木棍,朝著城門湧去。
在場很多流民並非受到災情的影響,而是剛剛稱帝的越國大將軍武種對他們征收高額的稅賦,導致他們被迫背井離鄉行乞為生。
“開門!”
“讓我們進去!”
“你們當真要將我們逼反嗎?”
……
麵對這段時間以來的委屈,憤怒的吼聲此起彼伏。
陳平看到那個老婦人被洶湧的人流推搡著,踉蹌著後退,最後跌坐在地上。他連忙擠過去,將她扶到一旁。
在如今的世道,他們想要活下去已經不容易了。
“射!”
城頭上的守將壓根不妥協,而是發出一聲無情的暴喝。
陳平抬頭,隻見無數箭矢如雨點般傾瀉而下。
噗!噗!噗!
一支支箭矢狠狠地穿透流民的身體,慘叫聲瞬間響徹雲霄,由於城頭是無差彆攻擊,鮮血在城門下彙成溪流。
城頭上的守將顯得十分享受這種殺戮,於是不惜將原本用於防禦的石頭和滾油都用上了,導致聚集在城牆處的流民同樣遭了殃。
噗!
那個壯漢獵戶用背上的弓箭進行還擊,但他終究隻是一個人,很快便被一箭穿心,身體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他的眼睛還睜著,死死盯著緊閉的城門。
原本他以為最凶狠的是山中的老虎,隻是此刻他終於明白自己爺爺的話,這世間的官府比老虎不知要凶狠多少倍。
他們僅僅隻想老老實實地活著,結果這個越國大將軍奪了他們齊國的天下後,簡直是將他們齊民不當人了。
“快跑!”陳平看到箭矢已經朝自己這邊射來,於是拉著老婦人就要逃。
老婦人卻掙脫了他的手,仿佛已經看穿一切:“吾兒已死,生有何益,又何以生乎?”
陳平愣了一下,此刻終於理解哀莫大於心死,而今的老婦人其實已經是死了。看到對方緊緊地抱著死去的兒子,於是頭亦不回地逃離這個是非之地。
噗!
噗!
噗!
箭矢不斷地射下來,周圍的流民紛紛中箭倒地,而他終於還是聽到了老婦人的一聲慘叫。
陳平站在原地,渾身發抖,但最後還是沒有勇氣回頭。
城頭上,身穿龍袍的武種出現在那裡。這位昔日的越國大將軍,如今的齊地新越國皇帝,正冷冷地俯視著城下的慘狀。
今日他亦是巡城至此,不想這裡竟然聽到一個“反”字。
武種知道他終究是外來者,所以想要統治這裡必須要采用鐵腕手段:“若再有敲擊城門者,格殺勿論”。
此話一出,抹殺掉城外流民的最後一絲希望。
陳平已經逃到弓箭的射程之外,此時的拳頭攥得咯咯作響。
他記得武種剛剛稱帝時,雖然對方是一個外來者,但那時他還抱著一絲希望,以為新朝建立百姓能過上好日子。
可誰曾想,武種變本加厲,賦稅比從前更重。
明明今年並不是一個災年,但新朝不僅提高了稅率,而且還存在各種雜稅,讓他們收成的糧食通通被搶走。
陳平遠遠地望著淄水城的城樓,手裡緊緊地握著剛剛撿到的一把獵戶刀,知道想要改變齊民的命運恐怕隻能依靠自己了。
武種站在南城門的城樓上,自然不會注意流民群體中的陳平,此時手中的軍報已經被他揉得皺皺巴巴,臉上浮現著久違的怒容。
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其實他這位越國皇帝的日子同樣不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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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率領十萬越甲軍接連攻陷吳國和齊國,原本是想要成為三國的真正主宰者,但誰知道被李鋒搶了成果。
為了掌握齊地,他亦是花費不少心機,更是通過重稅達到財富積累的目標。
隻是還不等他積蓄力量殺回吳越之地,結果越軍已經大舉來犯,逼得既要防著南麵,還得提防著攻入封丘的楚軍。
“當真該死!朕還沒有找他們麻煩,他們倒找上門來了!”武種得知楚軍竟然準備渡河而來,頓時氣得咬牙切齒道。
倒不是他不想先發製人,但奈何齊國內部的動亂不斷。即便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淄水城的百姓都不安全,就更彆提其他地區的齊民了。
若不是他們越甲軍足夠強,自己剛剛建立的政權恐怕都要被推翻了。
麵對楚國和越國的聯軍,城頭上的守將趙明憂心忡忡地詢問:“陛下,咱們當如何是好?”
“即刻傳令,武大郎將北門關的守軍全部調回來,屯兵於齊河之北!”武種的龍袍袖子一揮,於是作出決定道:“朕要讓李鋒知曉,朕才是千古一帝!”。
趙明麵對這個決定,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北關門關乎北方的邊防,若是將關門關的守軍調回來,那麼新越國的北麵門戶大開。若是匈奴人趁機南下......但這個念頭剛起就被他壓了下去,武種最討厭彆人質疑他的決定。
遠處,齊水河在夕陽下泛著血色。
隨著這一道聖意到達北門戶,收到最新命令的武大郎二話不說:“所有將士聽令,即刻隨本將軍返回國都!”
“大棒了,回去啦!”
麵對這個決定,大量的越國將士頓時歡呼起來。
他們終究還是南方人,而今被派到北關門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駐守,這簡直要了他們半條老命。何況,他們更傾向於早前的搶掠生活。
正是如此,上午還是固若金湯的北門關,下午整座北門關都已經是人去樓空。
夜色漸深,武種卻毫無睡意。
雖然北門關的守軍已經趕回來,但越國和楚國大軍像是商量好一般,正有條不紊地朝著他所在的淄水城而來。
原本他覺得各城的兵力都不少,即便不能幫自己擊退楚軍或越軍,亦是可以拖延一番。隻是結果並不樂觀,各城紛紛主動打開城門投降,甚至有齊民充當著帶路黨。
正是如此,楚國和越國大軍簡直像是如入無人之境,徑直朝著他所在淄水城而來。
武種站在沙盤前,反複推演著戰局,最終將目光落到齊河邊上的一座土堡上。
雖然楚國和越國的軍隊正在向淄水城逼近,但他有信心,隻要北境守軍及時趕到,定能將這兩國聯軍一舉殲滅。
“報——!”
正是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武種的思緒。
一個斥候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滿臉驚恐地彙報道:“陛下!不好了!北門……北門關……”
“快說!”武種看到對方的話像突然卡殼般,於是一把揪住斥候的衣領。
斥候嚇得一個激靈,於是匆忙彙報道:“鐵娘子……鐵娘子率五萬匈奴軍南下,已經……已經輕鬆進入北門關,正朝咱們都城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