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馳電掣,半日急行。古塔城的殘影出現在地平線上。
前方便是一座被遺忘在時間洪流中的古老城域矗立於平原中央。
古城中央,七座巨塔聳立,如天柱斷峰,自塵沙歲月中昂然挺拔。每一座塔皆高入雲霄,塔基寬闊若宮闕,塔體嵯峨,如古時神殿殘影,覆滿青銅鐵甲與符紋古銘,仿佛一場太古大陣沉入紅塵,如今殘留七釘,釘死天地。
七塔之間,並非緊密,而是錯落布設、各具方位玄理,遠遠望去,如古林森然,似有玄機流轉。
塔影之下,遍地荒瓦廢牆,古藤纏繞殘柱,斷石間偶有枯骨白森。曾有宮觀圍繞此地,如今儘作斷崖殘灰,唯塔不倒,巍然猶存。
更遠處,環繞七塔的,則是諸多附塔——有的形如道鐘,有的似天筆高懸,皆築於山石孤坡、或立於老街斷口、或佇於荒殿舊祠之上,風格各異,如百宗舊跡散落星辰,既顯破敗,又藏肅穆。
七塔之中,以最中央那一座最高為首。
“風鈴塔”。
塔身暗金包銅,頂端斷梁垂掛殘鈴,昔日風響如歌,今朝卻寂如塚鐘,唯有風起時鐵片相撞,發出“當——當——”的啞響,如哀魂扣棺。
而此刻,整個古塔城,正被屍愧潮水般吞沒。
高塔之間,街道之下,屍愧如洶湧的蟻潮,從每一條巷道、每一處裂縫中鑽出,密密麻麻,爬滿塔基、攀附塔壁,血肉模糊、獠牙嶙峋,嘶吼如鬼哭。
有的屍傀已爬上三十丈高牆,有的撞擊塔門、抓撓塔符,連附塔之上的舊鎮靈陣都在劇烈震顫,靈光頻頻閃爍。
——他們的目標隻有一個。
將主塔撕開,將其中尚活之人,吞入屍海!
塔陣邊緣,一頭巨大的青鱗屍王抬頭長嘯,一眾魍魎行者、地獄行屍列陣四周,殺機森然。
高塔群之間早已淪為屍陣重圍,唯有“風鈴塔”之上仍存一線生息——
蘇長安停在一處高坡上,餓霸低吼不止,躁動不安。
他抬眼望塔,鬆了口氣:
“人還在。”
安若令看著遠處那模糊的景色,驚訝:“你能看到?”
蘇長安沒回他話,繼續道:
“快守不住了。”
花如意:“能撐到現在……也是個瘋子。”
安若歌低聲道:“那就是許夜寒?”
蘇長安眼神落在那座塔頂,嘴角勾起一抹既壓抑又灼烈的弧度。
“走——去把兄弟帶回來。”
塔頂之上,血色斜陽下,許夜寒半跪於破碎欄邊,渾身是血,肩甲破裂,手中長劍隻剩半截斷鋒,嵌滿屍毒與齒痕。
他臉色蒼白如紙,眼角抽搐,咬著牙死死護住身後。
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女,眉眼未長開,卻已帶著幾分清越靈氣。她靠著牆壁,神情怯生生。
她叫祈清音,是許夜寒師母的親女兒。
他是蒼荒劍觀的弟子,年少時拜入門中,師傅在裂界身死時,他才九歲,師母也才十九歲,從那一日起,這個“家”,他便一肩撐了十年。
祈清音,是他從小帶到大的。
他曾說過:“就算我死,也不能讓她出事。”
可現在,他快撐不住了。
塔下屍愧堆疊成山,屍體疊屍體,黑手一寸寸探到塔邊,咬噬聲、尖叫聲、撕裂聲如風刃環繞耳際。
清音低聲問:“師兄……我們會不會也變成那種怪物?”
許夜寒哄她:“不會。”
他咽了口血,艱難撐起身體:“你閉上眼,我帶你走。”
清音很乖,閉眼,聲音細若塵息:
“師兄,如果你活著……幫我照顧娘親,好嗎?”
“再見了。”
許夜寒喉頭一緊,眼眶倏然刺痛,咬牙舉劍。
“我……帶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