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在吹,屍潮遠未止。
蘇長安一直趴在馬背上,臉緊貼著鞍前,汗水和血珠一道道從額角滑下,打濕了鞍邊,整個人像被風乾的血衣,紋絲不動。
但那並非昏厥——他還活著,意識還在,隻是極疲極倦。
體內,《日蝕妖典》正緩緩運轉著。
沒有轟鳴,沒有靈光閃現,有的隻是經脈中那一點點被撕裂後的細密重塑,像是將斷裂一根根縫回鼓膜。
真氣在心口翻湧,再次化為陽力,緩慢灌入四肢。
他能感受到血在身體裡流淌,但不是奔騰的,是疲憊的、拖曳的。
“……比我想得還慘點。”
他低聲嘀咕一句,眼皮一跳,望向前方屍傀群像波浪般前湧的軌跡。
而腳下的餓霸,一直在穩穩奔行。
連一點猶豫都沒有,隻是沿著蘇長安此前製定的“最佳引潮曲線”穩穩折返、轉折、提速、切線,一次也沒亂。
它跑得安靜,跑得穩定,連轉彎都貼著屍傀仇恨邊緣,如同在刀鋒上跳舞。
蘇長安有些吃驚。
“……你真是……學得太快了。”
它跑得穩極了,四蹄每一步都踩得極正,生怕踏錯一點力道,會把背上那人晃落下去。
它沒嘶鳴過一聲,連呼吸都極儘壓低,隻靠肌肉與骨骼的慣性帶動,沉默地往前推。
它甚至連喘氣都極克製,那是一種接近“忍”的狀態:脖頸上的筋脈繃得像鐵絲,胸腔上下起伏幅度微得可憐。
他原本想繼續調息,可忽然那一點信任感讓他眼皮再度打架。
“行吧。”
他閉上眼。
在屍潮前線,在無邊黑海邊緣,蘇長安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
他隻記得,最後一秒,心裡蹦了句:“餓霸跑得真穩,好像以前家裡那台勞斯萊斯,好舒服——”
然後意識就像被誰一腳踹下去,墜進一整片空白的沉淵。
體內的《日蝕妖典》仍在一點點吞煉體內餘毒、屍火、淤血,像是不依賴主人意識般自動運行,一線一線將傷勢整理回可控狀態。
這一覺,不知過了多久。
天邊泛起一線灰光,像誰在破布上撕開了縫隙。五顆太陽中的第一顆,從天際緩緩探出火角,把整個秘境燒得昏黃燥熱。
短得可憐的夜晚過去了。
蘇長安是在熱浪裡醒的。
他眉梢一跳,睜開眼,陽光像鐵板貼在臉上烤,灼得皮膚發痛。他眯起眼往天上一瞥,果然五輪烈日橫陳,空氣乾得像要裂開。
“……我睡了多久。”
嗓子像是吞了沙礫,聲音嘶啞得發鈍。
他動了動脖子,整個人像攤了一夜的糖衣藥膏,被貼在馬背上曬化了。肌肉抽痛,骨頭生鏽,胸口呼吸一下都火辣辣地頂著內腑傷口。
耳邊風聲還在。
馬還在跑。
蘇長安這才意識到——那種徹底放鬆的沉睡,就那樣掛在鞍上,居然也沒被顛下來。
他看向身下的餓霸。
那馬依舊在跑,步子穩得像踩在線上的錐子,一圈又一圈,沒偏沒倚。
還是他之前拉潮用的那條引線。
連幾個避位拐角也沒錯。
蘇長安喉頭動了動:
“……好樣的,餓霸?”
餓霸沒有回應。
可能聽出來——它喘得很重很重。
蘇長安微微一頓,緩緩坐直了點,目光落到餓霸背上。
這一看,心都收緊了。
餓霸的鬃毛全被汗黏成一縷縷,貼在骨頭上,像乾柴紮皮。肩骨明顯隆起,脊柱在震動中隱隱發抖。
它連鼻音都憋著。
長長的舌頭耷在嘴角,迎風飄揚,白沫順著下頜往下滴,濺在地上。
滴答,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