秩序紀元,1139年。
夢境空間。
混沌在周身緩緩流淌,如同濃稠的白漿滴入了清水,卻始終無法交融。米安站立在這片熟悉又陌生的虛無之中,腳下傳來並不真切的觸感,仿佛踩在柔軟的雲端,又好似隨時會墜入無儘的深淵。
“感覺……好久沒來這裡了。”米安看著周圍的一片白茫茫,感慨了一句。
這裡是自己的夢境。
之前的一段時間,米安一直都被動地潛入艾瑟的夢中,看到了不少艾瑟的記憶,現在重回這片空間,居然還感到有些懷念。
每晚睡著之後,艾瑟都會和自己在這裡進行親切友好的交流。
確實隻是親切友好的交流,並不是反話。艾瑟並沒有對自己做什麼,或許是在世界之外獨自殺戮了太久,實在是太希望有個人能傾訴了。
不過大部分時間,話題都繞不開夏倫。
米安的曆史學得很好,畢竟他的老師是恩萊斯。
他和艾瑟講挺多關於勇者的寓言小故事。
“那些事情都是假的。”當時的艾瑟知道後,發出一聲毫不掩飾的譏笑,“不少故事都是瞎編的,甚至連一點邏輯都沒有。那個什麼東方的暴君,我也聽說過他的名號;不過在他活躍的時候,父親根本沒去過東部大陸,不可能不認識他,怎麼可能會為了守護平民和他作對?如此拙劣的謊言,居然能流傳這麼廣泛……”
對此,米安無法反駁,在艾瑟說完之後,才若有所思地說一句:“有時候,一個時代需要怎樣的故事,比故事本身的真實性更重要……當人們生活在恐懼與陰霾下時,他們需要一個象征性的符號,一個能帶來希望的精神支柱。而勇者大人……他的事跡和形象,恰好是最適合承載這些期望的容器。”
“沒想到你認知得還挺深刻。”艾瑟對此有些詫異,“沒我想象中那麼膚淺。”
“這是恩萊斯老師之前說過的話。”米安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原來如此,恩萊斯是嗎?他確實是個有趣的家夥,死了倒是有些可惜了。”艾瑟給出了這樣的評價。
米安收斂思緒,朝著這片混沌空間裡唯一具有形態的區域走去。那是位於中央的艾瑟創造的會客廳。
明明是自己的精神空間,但艾瑟對此處的掌控程度似乎比他還要高。
起碼到現在,米安還是沒辦法靠自己,在自己的身下變出一張椅子。
不出米安所料,艾瑟果然在那裡。
艾瑟躺在沙發上,他的狀態極糟:身上散發著焦糊味,沙發靠近他背部的區域,被灼燒出一大塊扭曲的黑斑。他胸口的傷痕更是觸目驚心,火焰仍在皮肉之下燃燒,焦黑碳化的組織中間,偶爾會迸濺出一兩點火星。
“你……沒事吧?”米安忍不住問道。
艾瑟抬頭看了米安一眼:“你上次已經問過這個問題了。”
“可你上次沒有給我回複。”米安倔強道。
“那你覺得我看上去像是沒事的樣子嗎?”艾瑟咳嗽了幾聲,似乎是被米安的幽默所逗樂,指著自己胸口那慘烈的焦黑劍傷,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意。
米安沉默了一會兒,問道:“有什麼辦法能幫你嗎?”
“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麼?米安先生,我變成這個樣子,你應該感到高興才對。”艾瑟嗤笑道,“你腦子壞掉了嗎?我是企圖與你爭奪身體控製權的惡魔,你應該巴不得我被燒死才對。”
“我不會那樣想的,艾瑟。”米安搖了搖頭。
“啊,我知道了,你是怕我在死之前,把你也一並帶上對吧?”艾瑟臉上露出恍然的神色,隨後露出猙獰的笑容,“你不用擔心……我一定會那樣做的,哈哈,我怎麼可能會輕易放過你?你應該知道,殺戮對於我而言,就如同最甘甜的美酒……”
“但你應該並不想這樣做。”米安打斷了他。
“你在說什麼?”艾瑟的眼神逐漸沉了下來。
“你隻是被可怕的殺戮欲望所影響,但你心底,實際上並不想做那些事情,不是嗎?”米安認真地看著麵前的艾瑟,直視著那雙燃燒著痛苦與暴戾的眼睛,“你並不想殺害任何生命,但你的情感沒辦法抵抗你的欲望。”
“彆以為看了幾段我過往的記憶,就自認為很了解我了。”艾瑟不屑道,“米安,你這個傲慢的家夥,你是想同情我嗎?你可彆搞錯了什麼,這是我自己做出的選擇,我可從來沒有後悔過……”
緊接著,艾瑟又捂著胸口,像是忍著疼痛發出一陣大笑:“呃哈哈哈,不論你說什麼,我都會拉著你一起去死的。”
“你是在掩飾什麼?”米安目不轉睛地盯著艾瑟。
艾瑟變得有些煩躁:“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很痛苦,艾瑟,我想讓你好受一些。”米安的聲音出乎意料的平靜。
米安看向艾瑟胸前的黝黑傷口,隨著對方胸口的起伏,內部的慘狀若隱若現。
艾瑟體內的火焰……似乎並不會熄滅。
很難想象,艾瑟是怎麼一直忍受這樣的灼燒的。
“哦?你想怎麼做?”艾瑟忽然又放鬆了下來,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看著米安。
米安並沒有說錯,身負這樣的傷勢,靈魂的灼痛確實讓他生不如死。
夏倫沒有絲毫手下留情,那兩道可怕的劍風,若是艾瑟正麵被擊中,此刻的靈魂已經被燒得蕩然無存了……而僅僅是餘波都有現在的威力。
米安沉默片刻,手中出現一把匕首,刃鋒流淌著紫色的光暈。
當初艾娜交給他的,靈魂裁決之刃。
“你要殺我嗎?但是你彆忘了,米安,你體內還有那座魔石礦脈的魔力……如果沒有我的壓製,你瞬間就會炸開,將周圍夷為平地。”艾瑟嘲弄地看著米安,“這樣你還打算殺我嗎?”
“我的房間有艾娜大人布置的法陣。”米安淡淡道,“扛得住。”
“那你呢?”艾瑟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
“我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