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在這場小雨中如約而至。連綿幾日的陰雨,籠罩著整個洛陽城。周晨此前連續幾日冒雨帶隊訓練,終究是扛不住,染上了風寒,咳嗽聲愈發劇烈,在寂靜的屋內,聲聲刺耳。這個年代沒有抗生素,風寒很難好。周晨不得不停止雨中訓練,改成宿舍中練習走步軍姿等,免得大家都受寒。
工坊裡,工期依舊緊迫得如同繃緊的弦。為了不耽誤進度,周晨厚著臉皮,以專心學藝為由,住進了蔡邕的宅邸。蔡邕身為大儒,自有其寬宏氣度,不僅沒有絲毫責怪周晨的意思,還特意為他請來了大夫。大夫匆匆而來,又匆匆離去,留下兩副藥方,囑咐周晨務必好好修養。
周晨躺在床上,即使病得腦袋發暈,眼冒金星,也一眼看見這房間環境,比起自家那雜亂無章,臭氣熏天的狗窩,好太多。房間小而溫馨,被子乾淨整潔,透著一股淡淡的清香,引得人昏昏欲睡。
房中原本寂靜無聲,“嘎吱吱”,一陣突兀的推門聲驟然響起,驚醒了昏昏欲睡的周晨。隻見一名婢女端著藥碗,輕步走進來。周晨瞧著那碗中黑如醬油的湯藥,瞬間感覺嘴裡泛起一陣苦澀,忍不住嚎叫一聲:“苦也!”然而,終究還是一咬牙,一口氣將藥喝了下去。婢女見他這副模樣,忍不住抿嘴偷笑。喝完藥,周晨便又昏昏沉沉地睡去,陷入那縹緲的夢鄉之中。他恍惚間覺得,生病臥床的這段日子,似乎才是自己最為輕鬆的時光,無需為瑣事操勞,無需麵對外界的紛紛擾擾。
一覺醒來,已是傍晚,雨終於停了。隻有屋簷上還在滴答滴答的滴著積水。遠處飄來流轉舒緩又清脆悅耳的琴聲。像深山裡的秋潭水落的聲音一樣清脆,沒有雜音摻雜,就像晴天裡的月亮一樣沒有雜雲相遮,重音時就像彆無雜聲的山中的水濤聲,響起的樂聲,就像有山穀的回聲一樣逼真。真是讓人沉醉。循聲望去,隻見蔡琰在涼亭中操琴。衛仲道抱著雙臂,倚著欄杆,瞧著她靜靜的聽著。蔡琰認真彈奏,偶爾抬眼看他一眼,嘴角全是笑意。周晨瞧著這一幕,儼然一對神仙眷侶。
看來之前在天一樓是誤會她了。原以為她吹牛。今日聽到這般琴音,才知道她並非吹牛,隻是未遇知音,懶得展現罷了。傳說蔡琰六歲便能辨彆琴音,如今看來,所言非虛。
周晨遠遠的看著,不敢絲毫妄動,生怕惹出些聲響,打斷彈琴者心緒。音律悠揚,直衝雲霄,將聽琴者的思緒,也帶上雲端。再驀然回首,似有俯視大地蒼生之感。這操琴者的造詣,已然登峰造極。
周晨聽得出神,渾然不知琴聲已停,蔡琰與衛仲道已走到其身後。還是衛仲道率先開口,打破了這份寧靜:“周兄,何事想得如此入神?”
周晨這才如夢初醒,連忙行禮說道:“剛在師姐一曲琴聲,帶某魂遊九霄,這才出神。”
蔡琰聽聞周晨誇讚,心中頗為得意,“哼”了一聲,高高揚起下巴,儘顯少女的嬌俏。衛仲道也深有同感,可一想到這琴音本是蔡琰為自己所奏,卻被周晨偷聽了去,心中難免有些不爽,不禁瞥了周晨一眼,暗自腹誹:便宜你了。
“外麵風大,周兄身子尚未痊愈,不再房中呆著,出來作甚?”衛仲道關切地問道。
“多謝衛兄關心,房中太悶,出來透透氣。剛好聽到師姐彈奏仙音,一時失神。”周晨解釋道。
“師弟每日訓練你那些夥計軍姿走步有什麼用?”蔡琰突然插話問道。
周晨轉過頭,看向蔡琰,反問道:“師姐想知道?”
“自然,師伯誇過你一次,說你練兵有淮陰之才。所以我跟著你們看過幾次,並未看出什麼端倪。”蔡琰如實說道。
“是麼?師伯對某評價這麼高?某如何不知?”周晨眼中閃過一絲驚喜。
‘切’了一聲,蔡琰感到一陣無力。才誇他一句,尾巴便要翹到天上了。父親罵他的時候,卻臉皮比城牆還厚。
“其實還才開始練,現在還沒什麼效果。要一段時間才能見到成效。現在主要是練他們的服從性和精氣神。他們以前都是奴仆,被呼來喝去,連最起碼的尊嚴都沒有。一個不知道自尊的人,就和綿羊一般,是不會有什麼戰鬥力的。現在就是要幫他們找回自尊,喚醒他們骨子裡的狼性。讓他們知道自己並不是一無所有,還有東西值得他們守護。這樣即使上了戰場,也會為自己而爭取勝利。”周晨耐心解釋道。
蔡琰若有所思,他此法,似乎重在練心。正如他所說,戰場上,貪生怕死的,永遠鬥不過舍生忘死的。真是個怪人,滿身銅臭,做出詩來,卻剛好契合應景。不說有多文采斐然,卻也能讓一大群飽學之士汗顏。貪生怕死,畏懼強權,卻在訓練人舍生忘死。蔡琰覺得完全看不懂他,讓人捉摸不透。
周晨回房,披了件衣裳。
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雖遵從醫囑,喝了良藥,但中藥的療效,確實見效比較慢。何況周晨這組裝的身體,本來體弱,鍛煉又沒鍛煉多久,自然比較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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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不住的咳了一陣,蔡琰遞過手帕。周晨擦了擦,臟了沒好意思還回去,便說洗乾淨再還她。蔡琰也不以為意。這個寧靜祥和的傍晚,因為她這隨手的舉動,讓周晨心中,變得有些溫暖,不再孤獨。看向她臉龐,似乎也變得比以前更加明豔動人。隻是衛仲道看著,神色有些陰鬱。看著她們離去的背影,周晨心中歎息。這等優秀的姑娘,一生坎坷,幾多悲涼。真不知她將來如何熬過獨自流落塞北的十二年。抬頭望向天空,陰雲密布,厚重難消。
突然閒下來,讓周晨有些不知所措。回房找了本書,隨意翻起來,消磨時光。古人的書,沒有斷句,讀起來有些困難。很多時候,並不了解文字意思,這也並不妨礙周晨將它翻完。讀這個時代的書本,真是件考驗人耐性與磨人性子的事。有時一句話,需要字字推敲,反複琢磨才能讀懂作者意思。寫書的作者,似乎就是在考驗讀者的讀書水平。難怪要想把書讀好,讀出學問,非得下水磨的功夫不可。至於到讀成蔡邕的水平,天底下怕是沒幾個。
婢女送過來晚飯,手藝不如自己,但比起自家店中的那群泥腿子,不知道高出繁幾。周晨吃飽,歇會又喝過一碗苦藥,天色已然全黑。黑夜給了我們黑色的眼睛,我們卻用它尋找光明。循著光明望去,蔡琰的閣樓閃著昏黃的燈光。長夜漫漫,周晨倒想過去找她聊天解悶,可若是現在過去,隻怕要被當成下流胚子,潑一臉洗腳水。隻好吹滅油燈,找周公解夢。
如今周晨已經形成生物鐘,到點便醒。一大早便跑回莊子,監督他們訓練。天空亮了許多,雨看來是真停了。當周晨回到木具場,他們還在床上做著春秋大夢。這群爛泥扶不上牆的泥腿子,真是爛透了。想著便來氣,氣得頭暈。這樣不行,得給他們點顏色瞧瞧。於是周晨將他們一個個從被子中拉出來,隨後鄭重宣布:“從本月起,訓練實施獎懲製度。訓練積極的,優秀的,月底給予一定獎勵。偷懶的曠工的,扣工錢。”
此製度一出,除李狗子有些躍躍欲試的欣喜外,哀鴻遍野。連一向言聽計從的王小二,也有氣無力。可想而知這樣的訓練在他們六人中,多麼不得人心。可沒辦法,誰讓世道艱險,不讓人安生。瞧了李狗子一眼,心中暗想,可以把他發展成自己的眼睛。這樣即使自己沒有帶他們訓練,也可以知道他們的訓練情況。
周晨在後麵連踢帶踹,將夥計們趕出了門,讓他們相互監督,自行訓練。畢竟自己風寒尚未痊愈,實在不宜吹風。教訓完這群夥計,周晨又匆匆跑回盧莊。今日他感覺精神稍好一些,正好可以跟著蔡邕學些東西。
走進蔡邕的書房,周晨一眼便瞧見桌上擺放著一張古琴,旁邊還放著一個香爐,嫋嫋青煙升騰而起。周晨頓時傻眼了,他心裡一直想學的是簫,而非古琴。周晨望著那古琴,愣在原地,一臉茫然。蔡邕敏銳地察覺到周晨神態異樣,開口問道:“無塵可有什麼疑問?”
“額……回稟恩師,學生想學的,並非此琴而是簫。”周晨有些局促地說道。
“老夫知道你想學簫,遲早會教你的。磨刀不誤砍柴工,先學樂理基礎才是正道。”蔡邕語重心長地解釋道。
然後便開始一對一教學,講解樂理。這若是放後世,請個知名導師,一對一授課,那可是天價。這麼一對比,發現這個時代也有一定的好處,便比如當下,幾瓶酒便搞定一位當世大儒,其聲名,幾乎如後世明星般家喻戶曉。周晨心中暗自得意,然而這一分神,便被蔡邕抓個正著。蔡邕是個正經讀書人,平時吊兒郎當,弄些新奇事物,也算雜學,他無所謂。但在治學一事,他向來嚴謹,容不得半點三心二意。
“老夫勸人向學,卻非求人向學。治學若三心二意,老夫便勸君早早放棄,免得蹉跎歲月,有負年華。無塵若想學,便將荀夫子的‘勸學’抄上三遍再來尋我,若不學,便自便。吾嘗聞鍥而舍之,朽木不折;鍥而不舍,金石可鏤。你學音律,與此理同。”蔡邕一臉嚴肅地說道。
“恩師息怒,學生這便去抄錄。請先生原諒則個。”周晨滿臉羞愧,連忙說道。
求學是一件很好的事,至少說明人欲上進。一個人不管學到多少,都是自己的,與之前不學的狀態相比,起碼學完後懂得比不學時多,這便是成果。可若是一個人剛踏上求學之路,便開始三心二意,人浮於事,這又如何學有所成?隻不過枉費年華罷了。求學之路,本就崎嶇漫長,永無止境。所以荀夫子言,學不可以已。而周晨現在,剛起步便思緒飄飛,若不改過,不如及早放棄。這些心思在蔡邕心頭一閃而過,罰其抄書,隻是希望其靜心守意,不忘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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