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岩鄉小河莊,當何大牛得知今年地租要交七成時,一種世界末日走到儘頭的感覺直接將他籠罩。揮之不去的陰雲籠罩在頭頂,讓人透不過氣。
看著田地中長勢喜人的稻穗也變得毫無意義。七成地租讓自己如祖宗般伺候的土地變得很可笑。這片費儘心血耕種的土地,豐年每畝可產稻穀兩擔,饑年隻有一擔五鬥。今年雨水陽光都不錯,即便是個豐收年,所產稻穀每畝也不過兩擔。折算下來不到二百斤。自己一家六口,租種王家二十畝地。往年五五分成,一季可得糧兩千斤,一年約有四千斤。留下種子,可支配的約麼三千四百斤。就是這三千四百斤糧,要管自己一家六口人吃喝拉撒。真正能到嘴裡的,每人每天不足七兩米。老人孩童尚可勉強充饑,壯丁則遠遠不夠。打記事起,自己就不知道飽是個什麼滋味。虧得小河莊依山傍水,河裡可以撈一些魚蝦,山中可以打點野味,再將稻米換些粗糧,這才勉強度日。
如今地租漲到七成,一年下來,即便豐年,能分到的也不過兩千四百斤糧。留完種子剩下一千八百斤。一家六口衣食住行,靠這些糧如何夠用?何況自家婆娘肚子裡現在又懷著娃,更不能餓著。五成尚且不夠用,現剩下三成,彆說用,連吃都不夠。王家簡直是要將人往死路上逼。
天塌一般的消息直接砸在何大牛頭上,壓得他直不起腰抬不起頭,根本看不到任何希望,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中。
何大嫂見他目光空洞,雙目無神的回到家中,在他耳邊喚了幾聲‘當家的、當家的’。何大牛沒有任何反應,這讓何大嫂急得直掉淚。生怕他撞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急火火的去叫公婆。
當公婆從地裡回來,腳上的泥還沒洗乾淨,一家人便圍過來。何老爹的巴掌落到何大牛頭上,何大牛這才回神。將自己得來的消息告知眾人。“王家要將地租漲到七成。”
“七成?”眾人倒吸一口涼氣,何大嫂立時坐不住。“這不是逼人去死麼?我去找莊頭。”
“找他有什麼用,這是王氏族裡定下的。”
何老爹蠟黃的臉拉長著,啞著嗓子問:“咱們對王家一向恭順,怎麼突然漲這麼多地租?”
何大牛搖頭,隻將自己知道的一一道出:“不知道,不止咱們家漲,其他家也漲。周遭不管是種王家的、李家的、張家的地,全部都漲到七成租了。估計還是前段時間縣衙來清理戶籍丈量田地鬨的。”
“他們神仙打架,我們凡人遭殃,這上哪說理去。就沒個緩?”
何大牛搖頭,卻又說道:“王莊頭話裡話外倒是透了些苗頭,似希望我們去縣城鬨事,逼縣長離開。”
“這……”眾人又是倒抽一口涼氣,去縣城鬨事,一旦被抓,可是殺頭的事。這是真要逼人去死。何大嫂當即不乾。“當家的你可不能去。咱娃馬上就要落地,你這個時候可不興離開。”
一邊說一邊淚眼婆娑的看向何老爹,委屈的叫了聲‘爹’,希望他能出來說句話。
所有人都看向何老爹,作為一家之主,他是個地地道道的農民,縣城都沒去過幾次,老實了一輩子。突然要與官府對抗,何老爹如何能做出這等決定。蠟黃的臉再次拉長,皺著眉頭沉默不語。最後還是何大牛站出來道:“要不我帶著老二先進城看看情況?”
何老爹沒辦法,隻能點頭囑咐:“出門在外放機靈些,遇事也千萬彆出頭。”
何大牛點頭應下,看向何大嫂。何大嫂擦乾眼淚,轉身進屋,為他收拾包袱,準備乾糧。
跟王莊頭打了聲招呼,何大牛帶著二弟進城去。寬闊的官道上,不少像自己一樣的人都往開陽而去。路上甚至還有五六十的老叟拖家帶口也被逼得進城。也不知道城裡是何光景,有沒有活路。隻希望能安安穩穩的闖過這次危機,然後平平安安的回村種地。
一路不少與自己處境相同的人,都在往開陽彙聚。何大牛與幾人結伴進城,也有個照應。城門守衛盤查完便放人進城,並不刁難,這倒比以前好許多。
寬闊平整的街道,讓沒進過城的何二牛不敢下腳。這地麵比自家房間還平整。抬腳看著沾滿黃泥的草鞋,有些邁不開腳步,隻能跟在大哥身後問:“咱們現在怎麼辦?”
何大牛想了想答道:“王家進城的佃戶應該不止咱們,咱們先找找,看他們有沒有章程。”
街上人來人往,兩邊屋簷下,到處蹲著無事的閒漢,目光炯炯的盯著過往行人的包袱。何大牛問了幾個瞧著麵善的行人,沒問道什麼消息,隻能繼續打聽。路過街邊的包子鋪,飄出的香氣勾人饞蟲,引得肚子咕咕作響。一個臟兮兮分不清男女的小孩,瘦得豆芽菜似的,隻剩一雙骨碌碌的大眼睛,死死盯著冒著熱氣的包子鋪。賣包子的婦人見他可憐,心軟的衝他招了招手,從蒸籠中摸出一個包子,遞給饑餓的小孩。小孩兩眼放光,一把奪過包子,閃電般跑遠,連句謝也沒有。這不小的動靜引起旁人注意,蹲在街邊的閒漢瞬間全圍過來,都伸手要包子。婦人害怕,連忙叫自家男人。這邊眾人見婦人不給,直接便動手搶。幾籠包子,瞬間被一搶而空。婦人嚇得瑟瑟發抖,蹲在牆角看著,隻能用嘴喊話,阻止眾人搶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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軟綿綿的話語如何阻擋得了餓瘋的眾人,沒一個人在乎她的呼喊,隻顧著往嘴裡塞包子。
待婦人的男人從後廚出來,店裡連蒸包子的蒸籠都被端走。男人見此情形,抄起牆邊千擔就去追那四散奔逃的閒漢,然而眾閒漢四散奔逃,男人不知追誰,最後誰也沒追上,隻撿回幾個被搶空的蒸籠。回到鋪子,隻能怒聲訓斥婦人。“叫你彆發善心彆發善心你不聽,我撒泡尿的功夫,你讓鋪子被搶成這樣,連個鋪子都看不住,我要你何用?你知不知道現在的糧價漲成什麼樣了?這麼多包子被搶,咱們過兩天也得喝西北風。”
婦人仍舊縮在牆角,隻不停哭泣,又委屈又驚懼。她從未見過如此多惡人,也從未見自家男人如此發火,可憐巴巴的看向他,淚眼婆娑。男人瞧著她楚楚可憐的模樣,也舍不得打也舍不得再罵,所有憤怒和不甘最終都化作一聲無奈的歎息。轉身對婦人道:“你把鋪子關了等我回來。我去報官,今日定要這些閒漢好看。”
周圍商鋪見此情形,紛紛關門歇業。唯有屠戶的鋪子,仍在開著。那閃著寒光的剔骨刀,讓人望而卻步。誰能惹誰不能惹,周遭閒漢潑皮也是摸得清楚。
何大牛目睹整個事情的發生過程,心跌到穀底,沒想到縣城竟亂成這樣。再看人來人往的街道,再沒看到繁榮與熱鬨,隻有暗流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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