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廳沉重的雕花木門在周朔身後轟然合攏,隔絕了外界最後一絲暖意。
半月前與南越公主黎明月言笑晏晏的熏爐暖香,此刻仿佛凝固在冰冷的空氣中,化作一種令人窒息的諷刺。
周朔臉上最後一絲禮節性的溫和,如同薄冰遇火,瞬間消融、剝落,露出底下玄鐵般冷硬、深不見底的底色。
肅殺之氣,如同北境最凜冽的寒冬驟然降臨,無聲無息地填滿了代州核心議事廳的每一寸空間,連青銅冰鑒散發出的幽幽寒氣都顯得微不足道。
長桌兩側,代州軍政核心——崔琰、徐鳳、蘇飛羽、蘇娩清、張五張六兄弟,各部主官,各軍主將,以及風塵仆仆剛從草原趕回的李子雲,皆如泥塑木雕,正襟危坐。
他們的目光沉重如鐵,聚焦在主位之上,空氣凝滯得幾乎能擰出水來。
周朔緩緩掃視過每一張熟悉的麵孔。那眼神,不再是談判時的虛與委蛇,而是寒冬臘月深潭般的冰冷,帶著審視與不容置疑的權威。
他指尖重重敲在堅硬如鐵的紫檀木桌麵上,沉悶的回響如同戰鼓,一下下擂在眾人緊繃的心弦上。
“諸位,”周朔的聲音不高,卻像淬過冰的薄刃,清晰地切入這片死寂,“半月前,秦陳所為,已非尋常齷齪。”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仿佛吸入的不是空氣,而是戰場上未乾的血腥與焦土的氣息。
“投放天花疫毒,欲滅絕我軍民根基!趁亂強攻,圖謀奪我門戶!更遣頂尖刺客,行刺於吾!”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受傷孤狼的厲嘯,在肅殺的大廳內激起冰冷的回音,每一個字都裹挾著滾燙的恨意與鐵一般的決心,“此等行徑,喪心病狂,人神共憤!此仇不報,本天師,有何麵目立於天地之間?代州軍民的血,豈能白流?!”
壓抑了半月的滔天怒火,終於衝破冰封,熊熊燃燒起來,灼熱的意誌幾乎要穿透在場每一個人的皮膚。
“幸賴天佑,糧草之危已解!”周朔的聲音稍稍回落,卻更顯沉凝,如同淬火後的精鋼,“百萬石糧草,三年之期,足以為刃,淬火開鋒!現在——”
他猛地站起身,身形因舊傷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但脊梁挺得筆直,目光如電,掃過眾人,“是時候報仇以解心頭之恨,讓秦沐風和陳國那老狗皇帝,為他們愚蠢的狠毒,付出血的代價!百倍!千倍!”
“吾等誓死追隨主公!肝腦塗地,在所不辭!”廳內眾人轟然應諾,聲浪如潮,殺氣衝霄,震得梁上微塵簌簌而下。
“張五!張六!”周朔斷喝。
“末將在!”張氏兄弟霍然起身,抱拳應聲,如同兩柄驟然出鞘的殺人利刃,眼中精光暴射,殺氣凜然。
“由你二人親自統領‘幽靈’小隊!”周朔的聲音斬釘截鐵,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寒冰,“一隊入秦境,一隊入陳境!任務目標——”
他刻意停頓,目光如實質的冰錐,狠狠砸落在兄弟二人身上,也砸在每一個傾聽者的心頭:
“兩國疆域之內,上至皇帝、親王、宰相、大將軍,下至州府縣令、稅吏衙役!凡經白玉京情報網確鑿查證,禍害百姓、魚肉鄉裡、罪大惡極者,”
周朔的嘴角勾起一抹毫無溫度的、近乎殘酷的弧度,“無需審判,無需上報!由‘幽靈’小隊現場核實無誤後,就地抹殺!手段不論!毒殺、刺殺、狙殺、意外……本天師要他們死得悄無聲息,死得不明不白,死得——舉國上下,人心惶惶!”
他向前踏出一步,逼近張五張六,聲音壓得更低,卻更顯森然:“三品以上高官,無需證據!隻要機會出現,確認目標身份無誤,可直接遠程狙殺!包括……”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牆壁,遙遙鎖定秦都那金碧輝煌的宮闕和陳國巍峨的皇城,“秦沐風!和陳狗皇帝本人!”
“諾!”張五張六眼中爆發出駭人的精光,那是頂尖獵手鎖定獵物時的興奮與嗜血。
“告訴他們,”周朔的聲音在死寂的密室中回蕩,帶著一種冷酷而高效的誘惑,“乾掉一個三品,官升三級,賞萬金!乾掉皇帝……封侯!世襲罔替!雖現在無大義名義,但請相信,不久的將來,這一切都會一一兌現!”
這赤裸裸、殘酷到極點的懸賞,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每個人心上。廳內一片死寂,連呼吸聲都幾乎停滯。
這已不是尋常的軍事報複,這是一場直指兩國權力核心、意圖掀起滔天血浪的死亡風暴!一股寒意順著眾人的脊柱悄然爬升。
徐鳳終於忍不住,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主公……此令一出,恐……恐掀起無邊殺孽,震動天下,是否……是否……”
“是否太過?!”周朔猛地側頭,目光如兩道實質的冰錐,瞬間釘在徐鳳臉上,打斷了他的話。那眼神裡的寒意,幾乎要將人血液凍僵。
“他們用天花害邊境婦孺,看著無辜百姓在膿瘡潰爛中哀嚎至死時,可曾手軟半分?!”周朔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雷霆般的怒意,眼前仿佛又浮現出那些慘不忍睹的畫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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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已簽訂渭水盟約,不得行刺控製官員將領及家人,此次竟敢撕毀盟約行刺吾等!看來上次幽靈小隊給的教訓還不夠,此次秦陳兩朝若不給個交代,刺殺令便不會停止!”
他胸膛劇烈起伏,眼中燃燒著複仇的火焰,聲音卻詭異地沉了下來,冰冷如九幽寒風:“以血還血,以牙還牙!這是他們自找的!這,就是代價!”
他銳利的目光掃過全場,那目光蘊含著鐵與血的意誌,無人再敢與之對視,更無人敢再置一詞質疑。
“記住!”周朔的聲音斬釘截鐵,“‘幽靈’行動,務必如鬼似魅,絕對隱秘!白玉京情報網會傾儘全力配合,提供目標情報、行蹤軌跡及一切所需掩護。行動人員,隻對張五張六負責!張五張六,隻對本天師一人負責!行動記錄,事後由蘇飛羽的白玉京人員單獨、秘密核實,確保無冤殺,亦無漏網之魚!”
“諾!”眾人心神劇震,齊聲應命。徐鳳低下頭,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他並非質疑周朔的決心,而是深知此令將帶來的恐怖後果與後續連鎖反應。
“此為其一,還有!”周朔的聲音並未停止,他大步走到懸掛著的巨大羊皮地圖前,那地圖詳儘描繪著秦、陳兩朝遼闊的疆土。
他的手指帶著千鈞之力,重重地點在兩國疆域之上,尤其反複劃過那些遠離權力中樞、山高皇帝遠的鄉村、連綿的貧瘠山區、荒涼的邊陲之地。
“崔琰聽令!”他頭也不回。
“屬下在!”崔琰起身,神色肅然。
“從各軍,特彆是山地營、叢林營中,抽調最精乾、最堅韌、最通曉地方情勢的兵卒!組建‘特潛’小分隊!每隊人數五十至一百人不等,由有實戰經驗、頭腦靈活、善於鼓動組織的中低級軍官擔任隊正!”
他的手指在地圖上那些被反複圈點的窮困區域劃過:“任務目標——秘密潛入這些秦、陳兩朝及其依附世家統治最為薄弱、盤剝最為酷烈、民怨已如乾柴般一點即燃之地!”
他的手指狠狠戳在地圖上,仿佛要將那羊皮戳穿:“在這些地方,發動鄉民!告訴他們,我等是替天行道,是來解救他們的!幫助他們抗稅!抗役!組織起來,打擊那些騎在百姓頭上作威作福的惡霸豪強!開倉分糧!丈量土地,分給無地少地的窮苦人!組織民兵,武裝自衛!建立敵後秘密根據地!”
周朔轉過身,眼中不再是單純的殺意,更燃起一種野心的、熾烈的火焰:“根據地一旦建立,按其實際控製範圍大小、所聚人口多寡、對敵後方形成的牽製效果大小,對帶隊軍官、骨乾人員及其所屬部隊,論功行賞!軍功累積,上不封頂!根據地越大,功勞越大!要讓秦陳兩朝看似安穩的腹心之地,燃起無數把燎原之火!讓他們後院處處起火,焦頭爛額,自顧不暇!”
“主公!”蘇娩清清冷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憂慮,“此舉深入敵後腹心,風險委實過大。補給斷絕、聯絡艱難、強敵環伺……”
“風險?!”周朔猛地看向她,發出一聲短促而冰冷的嗤笑,那笑聲裡浸滿了沉痛,“王強他們十二人,為稻種,為了百姓不再受餓,遠赴南越,九死一生,風險不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