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沙灣的硝煙並未完全散去,空氣中彌漫著嗆人的焦糊味、血腥味和海水的鹹腥,混合成一種令人作嘔的戰後氣息。
火船殘骸仍在劈啪作響,偶爾爆起一簇火星。
傷者的哀鳴與海水衝刷著破碎船板、染紅沙灘的嘩嘩聲,交織成一曲詭異而悲愴的安魂曲。
趙天嘯屹立在“破浪號”的船頭,玄色戰袍被海風扯動,獵獵作響。他麵龐如刀削斧鑿,冷硬更勝萬年寒鐵,目光掃過這片狼藉的戰場——漂浮的殘骸、腫脹的屍首、被鮮血浸透的暗紅色沙灘。
這是一場毋庸置疑的輝煌勝利,南越偽王黎嵩與交趾酋長索隆貢拚湊起來的聯合艦隊主力已灰飛煙滅,足以令敵人數十年內聞“代州神器”而喪膽。
然而,他心中沒有半分凱旋的喜悅,隻有冰錐般的憂憤和火燒火燎的急迫,如毒蛇般啃噬著他的內心。
糧草何在?!王強等人幾乎賭上性命,主公周朔不惜用裝備才換來的盟約承諾,如今已成一張廢紙,化作了背後捅來的冰冷刺刀!
黎明月公主安危如何?!她是盟約合法性的唯一見證,是鉗製新偽王黎殤的政治籌碼,更是未來為代州穩定輸入救命糧草的關鍵!如今竟被其血親囚禁,生死不明!
最現實的問題是——糧食!淡水!修船的木料!此戰雖全殲來犯之敵,卻未繳獲一粒米、一滴淨水。
艦隊補給徹底斷絕,已是強弩之末。困守這孤灣,無異於坐以待斃!
而那數十艘破損不堪、難以航行的敵船和上千名垂頭喪氣、卻需要消耗寶貴糧食的俘虜,此刻不再是戰利品,而是壓垮駱駝的沉重負擔。
黎嵩、黎殤、索隆貢的猙獰嘴臉已暴露無遺。他們絕不會給飛魚衛任何喘息之機。
岸上的眼線恐怕早已將戰報飛傳。下一次到來的,必然是大軍圍港,或更陰毒的火攻、封鎖、消耗戰術。
絕境之下,唯有死中求活,主動出擊,破釜沉舟!
一個瘋狂至極,卻又閃爍著淩厲智慧光芒的計劃,如同漆黑海幕中劈裂蒼穹的閃電,驟然照亮了趙天嘯的腦海——陸上行舟,直搗黃龍!
他猛地轉身,目光如兩道實質的冷電,掃過甲板上、周圍艦船上那些剛剛經曆血戰、渾身浴血、疲憊卻依舊挺立如鬆的將領與水兵。
他從他們眼中看到了未熄的戰火,看到了深藏於疲憊之下的堅韌與不屈。他的聲音不高,卻似重錘,每一個字都清晰地砸在每個人的耳膜與心坎上:
“弟兄們!眼前的景象,你們都看到了!黎殤弑君篡位,黎嵩偽王竊國,索隆貢蠻夷肆虐!他們合謀背信,囚禁王子,軟禁曾與代州歃血為盟的長公主黎明月殿下!更欲將我等儘數誅滅於此,絕我等歸路!”
他聲音陡然拔高,蘊藏著火山般的憤怒與不容置疑的決絕:
“此仇不報,趙天嘯與諸位兄弟們,都無顏回見周朔主公!無顏再見代州父老鄉親!
黎明月殿下,於代州有盟約之誼,若不帶回稻米,主公麾下將士將要餓肚子,你們遠在代州的妻兒老小將無糧可炊!
如今公主身陷升龍城魔窟,生死一線!承諾的糧草化為烏有!我等困守於此,坐以待斃,是為不忠!眼見盟友蒙難而不救,是為不義!”
他深吸一口飽含硝煙與血腥的空氣,手臂猛地揮向內陸方向:
“唯有以攻代守,方能死中求活!即刻聽令!”
命令如冰雹般砸下,清晰、冷酷、高效:
“一!從飛魚衛中,即刻遴選三百悍勇、堅毅、機敏之精銳!要能扛重物、長途奔襲、打硬仗惡仗的火炮好手!另,需一千七百名飛魚衛作戰,自願為先!”
“二!從‘破浪號’上,緊急拆下左、右舷共四門‘怒蛟’重炮!剩餘八門主炮及足夠水手留守旗艦!所有艦載‘虎蹲炮’、投石車、大型元戎弩,一具不留,全部卸船!”
“三!棄用所有繳獲敵船!立刻上岸,搜集一切可用車架、牛馬騾驢!無輪則伐木現造!取門板、船板!去港口船廠搜尋滾木、滑軌!給我造出臨時炮車!繩索不足,便取船上最粗備用纜繩!”
“四!集中艦隊所有剩餘火藥、各式炮彈!所有精良元戎弩、腰刀、甲胄!隻備三日份乾糧、淨水!非必需之物,一概不留!”
“五!陳彪率餘部飛魚衛固守艦隊!凡有不明勢力靠近,無需警告,立予殲滅!艦隊乃我等唯一退路,不容有失!”
命令一出,眾人初聞皆驚駭。
陸上行炮?跋涉兩百餘裡直搗升龍王城?這簡直是聞所未聞的瘋狂!重炮何其笨重,路途艱難,沿途必遭層層阻擊……
然而,看著統領那雙冰冷卻燃燒著火焰的眸子,想到生死未卜的盟約公主,想到困死港內的絕境,一股更強大的決死之氣從每一位飛魚衛心底轟然湧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