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陸雨時很晚才回來，二樓臥室的燈已經熄了，他以為林薇和陳汝珍已經入睡了，回了房休息時，又有些不放心，去後院看了一眼。
果然看見林薇坐在亭子裡，身上裹著毛毯，正看著那棵花樹。
他走近了，聽見林薇在哼歌，很歡快的兒歌她哼得斷斷續續的，夜裡聽來多少有些瘮人。
“醫生說你不能吹風，你要是睡不著的話，我開車帶你去看電影，你也很久沒有出門了，我們去看電影好不好？”
那瘮人的聲音終於停了。
四下一片寧靜，花葉簌簌作響。
陸雨時以為她答應了，還有些驚喜，暗淡的臉上終於浮現一絲生機，慌忙掏出手機來，在app上查看訂票信息。
“我想離開海州，出去散散心。”
正在訂票的手忽然頓了一下：“好。你想去哪裡？我最近都有時間，我可以陪你。”
林薇彎腰撿起地上的一朵落花：“我出事那天在救護車上跟你說過的話，我不想再說第二遍。”
陸雨時心頭一空，很快又狡辯道：“你那時候生死難料，說的話不能作數的。”
林薇無力地笑笑：“生死關頭說的話才是真話吧。”
身後安安靜靜。
“如果你覺得我當時不夠冷靜，不夠清醒，那麼我現在，冷靜清醒地告訴你。”
“張先生，我請你放過我，把我忘了吧。”
“你也看見了，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我身體也破破爛爛的，我連手機都不敢看，因為我刷到所有的內容都是和孩子相關的。我這輩子再也不想經曆這種痛苦了。”
“所以你不用擔心我們分開後，我會給彆的男人生兒育女了。不會的，我這輩子都不會想要自己的孩子了。”
“我隻想跟我唯一的親人離開這裡，安安靜靜地生活。這麼簡單的要求，你都不能滿足嗎？”
她回頭看了一眼那人，他站在十一月的冷風中，一動不動。
“如果你是想要我跪下來求你的話，我也是可以跪的。”
她說著慢慢站起身來，就在她要屈膝時，陸雨時將她密密實實地摟入懷中。
“小雪，我答應你，我什麼都答應你。你要分開，要跟你外婆去散心，我都可以答應你。隻要你能快點好起來，我都答應你。”
他答應得太爽快，林薇臉上也沒有半點喜悅。
“反正我不管去哪裡，你都有辦法找到我，是嗎？我就像孫悟空，永遠逃不出你的五指山。等我好不容易走出來了，忘記了這裡發生的一切，重新開始新生活。”
“我自以為我擺脫了你，重新拿回了自己的人生。可是，我的基因裡刻著對你的恐懼。我知道，某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或者是大雨傾盆的街角，你會突然出現，一臉溫文爾雅地跟我說，你好，我叫張道臨，很高興認識你，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
她自嘲地笑笑：“反正，你總是有辦法闖進我的生活，摧毀我努力建立起來的新生活。”
“陸雨時，我們之間這個戀愛是非要談不可嗎？”
“我為了跟你在一起，失去了和姐姐重新糾正人生的唯一機會；”
“我姐姐是被我們的愛害死的。是你跟我親手將她推進了地獄，我們都是殺人凶手。”
“現在，我連孩子也沒了。”
“再跟你愛來愛去的，下一次我又要失去什麼？你告訴我，再跟你糾纏下去，我還要失去什麼？我已經付不起任何代價了。我的命嗎？”
“你知道我為什麼最近總是睡不著嗎？因為我總是做夢。我夢到一個小男孩，我知道他就是我的小柚子。小柚子跟我說，媽媽，我離開之後，你有沒有開心一點點？”
“我說，你怎麼會這樣想呢，你在我肚子裡的時候，我也很開心啊。”
“小柚子馬上搖頭，他說，你不開心，我能感受得到。我希望你每天都開心一點，所以我經常踢你，撐懶腰，逗你玩兒。可是你怎麼也不開心。我就想，你是不是不喜歡我啊？你要是不喜歡我的話，我就要去找彆的媽媽了。然後他就走了，我一直叫他的名字，我說我很喜歡他，可是他好像聽不見我的聲音，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在他懷裡哭成了一個淚人，身體幾乎半天支撐的力氣。
陸雨時摟著她，用掌腹撫慰著她的後背幫她順氣：“你很好，都是我的罪過。是我造的孽太多。”
他親眼見識過她因為懷孕而天翻地覆的生活。
全世界她比任何人更期待這個孩子的到來。
她怎麼會不喜歡那個沒有機會來到世界的孩子呢。
不開心的源頭是他。
她越是幸福，越是期待孩子的到來，內心的罪惡感和愧疚就會增添一分。
“要是你喜歡孩子，過幾年我們可以去領養孩子，對外，就說我不能生育。隻要是你喜歡的孩子，我也會視如己出。一切總會好起來的。”
“會過去的。”
這才是他的心裡話。
寒風一吹，林薇如地上被秋風打落的白色花朵兒，徹底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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