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有些事情說出來是一回事情,而做起來又是另一回事兒。就在神威軍踏上那吊橋的時候,方才好不容易激起來的雄心壯誌,頓時打了個對折。這個世界四周無聲,腳下翻騰的黑水白浪,波濤洶湧,無聲起伏;吊橋搖搖擺擺,鐵索晃動,卻也是悄無聲息。這種悄無聲息,卻帶給每一個人一種無形的壓力,仿佛進入了一個死寂的世界一般。當那些神威軍踏上吊橋的那一瞬間,他們才發現,有些事情單靠勇氣是不夠的。那鐵索本來距離水麵有三丈高高下,可隨著神威軍的腳步踏上去,橋身卻在不經意間,悄悄的下沉。而且搖晃的也是越來越激烈。那橋上的士兵光顧著抓緊身邊的鐵索,控製住身形,不被搖晃下去。卻沒注意,腳底下的鐵索已經距離水麵隻有一尺高下了。
突然間一名士兵沒有踩準腳下的鐵索,身形一滑,一條右腿便踩入了水中。他反應也是夠快,當即手上發力,身形一拔,便將右腿從河水之中提了出來。卻隨之傳出一聲恐懼的驚叫。原來那條腿,沒入水中的部分,隻剩下一層褲子在外麵,裡麵的血肉全都不見了。那叫聲是他因為恐懼而發出來的。這第一聲過後,刺骨的疼痛才爆發出來,接著又發出一聲聲如同殺豬一樣的慘叫聲。那慘叫聲在這個空洞的世界中,卻並沒有帶來任何的回響,仿佛叫聲被什麼東西給吞噬了一樣。還沒等旁邊嚇傻的同袍將他扶起來,因為疼痛,他手上一軟,整個人都掉入了身下的黑水之中。緊接著就什麼都沒有了,連個浪花都沒有激起來。所有人都看傻了,一條鮮活的生命就在這幾個呼吸之間便消失的乾乾淨淨。人們下意識的手上用力,恨不得將腳扛起來,遠離那翻滾的黑水。
恰在這個時候,原本死寂的黑水之中,突然傳來幾聲叫聲。仔細一聽,那不就是方才那個落水者發出的聲音麼。難道他還活著?所有人都低下頭去,想要看個究竟。可就在他們看清腳下的情景後,一個個頓時魂飛魄散。更有兩個人腳下不穩,直接掉入了河水當中,兩聲慘叫還沒有完全發出來就戛然而止,消失了。隨後那河水之中再次傳來兩聲不完整的慘叫。眾人這才明白,是那些河水中的東西,在模仿人類的叫聲,想要引誘他們下水。他們方才已經看的分明,那黑水當中隱藏著一張張雪白的臉孔。那些臉已經被被水泡的膨脹起來,巨大的如同一個個臉盆大小,幾乎看不出原本的容貌。更詭異的是每張臉孔都露出一副扭曲的笑容,那笑容邪惡,貪婪,仿佛隨時都準備跳出來,將鐵索上的人吞噬掉。
“彆往下看!那是幻境。”慌亂之中,餘淵的聲音如同驚雷一樣炸開。這一聲不僅僅是提醒眾人不要看向腳下的幻境,而且還蘊含了獅子吼的效果在裡麵,頓時將那些神威軍士兵已經被嚇出軀殼的靈魂震了回來。大部分人都強自抬起頭來,不去看那腳下的人臉。這才勉強穩住隊形。其實餘淵就是情急之下隨口胡說的,他哪裡知道這腳下的是不是幻境啊。隻不過是猜測,這些人臉如此之多,竟然不直接跳出水麵攻擊吊橋上的人,反倒是依靠恐嚇這種拿不上台麵的手段,定然是顧忌些什麼,所以隻要待在吊橋之上人就是安全的。想通了這一點,他方才敢如此哄騙這些人的。
不過好在此前他的身手已經得到了所有人的認可,即便是周大邑心中有些嫉妒,可對於餘淵的修為和眼光也不得不甘拜下風。因此,他們對於餘淵的話深信不疑,軍心頓時穩定下來。在周大邑的帶領下,昂首挺胸一步一步,穩穩的向對岸走去。卻也有些人意誌力稍稍差了那麼一點,忍不住向下看了幾眼,頓時經受不住,神情恍惚,一個失足跌落下去。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餘淵總不能一個個的背著他們過去。
終於在眾人提心吊膽之下,隊伍來到了對岸。回頭看了一眼那鐵索橋,十幾條人命就這樣留在了這黑水之中,那冤魂或許化作河水中的某一張被水泡的發白的怪臉,或許被那些怪臉吞噬掉,永遠消失了,又或許如同餘淵所說那是幻境,掉落下麵之人隻不過是死掉了,靈魂依然能夠輪回。說到輪回還真是諷刺,眼前不就是陰間麼?在這裡輪回,還真是送貨上門太方便了。
河岸這邊的霧氣比起對岸還要濃鬱,幾乎到三丈之外不見人影的地步。周大邑隻能帶人一邊探索一邊前行。身邊的神威軍已經隻剩下幾十個了,再也損失不起,他隻能冒險領隊前行。否則再出幾個意外,他就要變成光杆司令了。隊伍行進大約過了一盞茶的時間,霧氣漸漸淡了下去。周圍的情景如同畫卷一樣,一點點的被展開。如果說方才霧氣遮擋,雖然行走的不快,還算能夠往前推進。如今看清了前方的景象,幾乎所有人都震驚得邁不動腳步了,即便是餘淵麵對眼前的情景,也不知道再如何去安撫軍心了。
隻見前方霧氣消散處,影影綽綽的能夠看到人影在晃動。仔細觀看之下,一些抵抗力差的人,連隔夜的飯都吐了出來。那些身影隻能勉強看出是人的形狀而已。大部分身體都是殘缺不全,不是缺胳膊就是斷腿的,有些手中甚至還提著自己的腦袋,就算是傻子也看的出來,都是些鬼魂。可偏偏那些傷口處還流淌著膿血,滴滴答答的落到地上,在地麵之上彙聚成了一灘灘黑色的水坑。那些人影卻恍然不覺,隻是神情木然的向前方機械的邁著步子。赤裸的腳掌踩在膿血坑中,再次抬起的時候,腳底板黏連的膿血被帶了起來,都拉絲兒了。這視覺衝擊那是杠杠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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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那些陰魂神情木然,根本不看他們一眼,隻是一味的向前行走。周大邑回頭看了餘長風一眼,餘長風眉頭一皺,隨即用力的點了一下頭。那意思很明顯了,來都來了,隻能往前走了。餘淵打開地圖看了一眼,那上麵標注的也是這條路,沒錯,當即隻能硬著頭皮走下去了。
左右那些陰魂也不理會他們,周大邑索性豁出去了,一路帶兵急行,很快便超越了那陰魂大隊的尾巴,眼見這隊伍雖然人數不少,卻還是能夠看到頭的,以周大邑的目力已經看到,前方最多還有一裡地就是陰魂大隊的前軍了。他腳下發力,領著隊伍一路快行,果然沒過多久便來到了陰魂隊伍的前方。雖然這一路上大概有數萬陰魂,可卻依舊沒有發出一點聲響。這種死寂的感覺,令周大邑都感到了窒息。儘管空氣中並沒有什麼怪異的氣味,可他的口鼻之中,總是感覺有種粘稠的腥臭味道。
走在陰魂隊伍最前麵的是兩個高大的身影,一個長著牛頭,一個長著馬頭,不用多說,很自然的就讓人聯想到牛頭馬麵。不過這二位顯然也是不在線的狀態,目光中透著呆滯,灰白的眼珠子一動不動,似乎是目視前方。周大邑這個納悶啊,前方有什麼啊?一片荒蕪,灰蒙蒙的一片。儘管沒有霧氣,依舊是看不清晰。明知道這地下不分晝夜,卻並不黑暗,隻是無儘的灰,仿佛是陰天一樣。這種灰霾比黑夜更令人壓抑,饒是周大邑的心中也升起來幾分煩躁,想要破口大罵,這是什麼鬼地方。更彆說他身後修為不如他的這些神威軍士兵了。有些心理素質差一點的,已經抱著頭蹲在地上,開始嗚咽了。若不是礙於軍法怕是現在已經嚎啕大哭了。再這樣下去肯定不行,這種氣氛太壓抑也太詭異了。
周大邑此時已經顧不得許多了,他知道若是任由這種壓抑的氛圍擴散下去,隻要有一個人承受不住,爆發出來,緊接著的就是全線崩潰。所以,他停下腳步,將目光看向身後。那些幸存下來的士兵也都舉目看著他,目光中滿迷茫。
“緊戰袍,係鎧甲,北上跨戰馬……”鏗鏘有力的歌聲從周大邑的口中傳了出來,在空寂的天地間響起,卻瞬間又被空間吞沒,沒有發出任何回聲。可就是這一聲歌聲,將原本已經要崩潰的士兵,從精神懸崖的邊緣拉了回來。一個聲音接道,“彆爺娘,辭妻小,兒郎就出發——”
隨著這聲歌聲的回應,更多的聲音也和了起來——
“獅虎爪,財狼牙,男兒何懼怕——”
“生立功,藏北邙,百戰激黃沙——”
“刀光影,箭如麻,為君平天下——”
“破敵陣,斬酋首,得勝才還家——”
這聲音越來越激昂,合唱的人也越來越多,原本低沉的氣氛,瞬間被破開。餘長風點頭對餘淵說道,“這叫滄海破陣曲,乃是我滄海士兵必學的曲子,沒想到周大邑能夠想到以此來破眼前的局,果然心思敏捷。”
隨著歌聲越來越嘹亮,那些士兵仿佛換了一個人一樣,一個個精神抖擻,身上勇氣頓生。其實也不是這曲子有什麼神奇的功效,隻是有些東西一旦被賦予了特殊的意義後,便會一點點的形成獨有的勢。如果按照玄學來講,那就是萬物有靈,信仰之力。若是按照科學來說,就是心理暗示。不過餘淵更傾向於前者。眼見著眾人的氣勢提升了起來,周大邑的臉上這才露出了放鬆的神色。口中不停,腳下也不停,帶著眾人一直向前快步走去,很快隊伍便超越了牛頭馬麵。
就在這個時候,走在最前麵的周大邑突然看到,灰蒙蒙的前方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顯露出來一個人影。那人影比普通人還要矮小幾分,如同十一二歲孩童的身高。在那身影的麵前還有一個比他矮一頭的台子,不知道是個什麼東西。眼下已經到了如此地步,也沒有後退的可能,四周也沒有躲避的地方,周大邑也就不再浪費時間,直奔那身影而去。隨著距離越來越近,他終於看清楚了,那個大台子是一個巨大的灶台,上麵放著一口鍋,裡麵冒著熱氣,顯然在煮著什麼東西。再往灶台下方看,心頭一震,那灶坑裡麵燒著的不是什麼柴火,而是一根根雪白的骨頭棒子,看樣子都是人的腿骨。上麵燃燒著幽幽的綠色火苗,這也算這是這個黑白世界中唯一一抹色彩了。
在看那個矮小的身影,倒是出人意料之外,竟是個眉目清秀的女子,雖然身材矮小,但樣貌卻甚是好看。即便比不上娜布其那般絕色,卻也彆有一番風味。尤其是身材嬌小玲瓏,更是令人看著從心底生出愛惜之意。不過在看那女子手中的拿的東西,這一點旖旎的心思也瞬間沒了影蹤。那纖細的玉手之中,拿著的是一根腿骨連著的半個骷髏頭,不知道用什麼方式連成了一把勺子。那女子隻比灶台上的鍋高出一個腦袋,還要高舉著手,將那勺子放入鍋內攪拌,看起來有些滑稽,但眾人卻誰也沒有笑出來的心思。在這鬼地方,牛頭馬麵都已經見過了,這個煮東西的女子什麼身份已經呼之欲出了。
周大邑終於來到了這女子五尺左右的地方,他停下了腳步。這個位置正好,又能夠近距離的觀察對方,同時也是自己有把握躲過對方攻擊的安全距離。餘淵雖然在周大邑身後更遠一些的地方,但以他的眼力,卻將那些細節看的比周大邑還要清楚。先說這女子的雙眼,和方才看到的那些鬼魂都不相同,是一種純黑的沒有眼白的樣子。仿佛兩個黑洞一樣,將看到的一切投影都吞噬了進去,看不到一絲反光和倒影。再有那女子看似身材嬌小,可實際上餘淵卻發現她的裙擺下麵,並沒有腳。也就是說她是懸浮在灶台前的。這種樣子若說她是人,估計沒人會相信。
作為探路先鋒,周大邑當然不能呆站著,隻見他拱手問道,“這位姑娘有禮了,敢問前方通向何處?”
其實這句話問出來連他自己的沒打算能夠得到什麼結果,隻不過是個開場白而已。先和對方搭上話,剩下的事情見機行事就好了。
那女子仿佛此時才發現周大邑他們一樣,停下了手中的活計,歪著頭看向了周大邑,隨即竟然露出了一個迷死人的微笑,“好英俊的小哥,隻是心急了一些,你要打聽路也要先問一問人家的姓名不是。”
這就是赤裸裸的調戲了,周大邑還是第一次遇到女流氓,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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